如果你来到西班牙和法国的壁画洞穴，爬过狭窄的空间，在平滑的岩石地面上保持住了平衡，你就抵达了冰河时期的猎人在数万年前留下印记的隐秘之处。他们将手印在冰冷的岩石上，从口中吹出的赤赭色粉末形成了火烧般的图像，这一切让人感到无比惊异。但是这些图像代表了什么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把它们称为“人类的存在印记”。“手印说的是，‘这是我的标记。这是人类’，”在经典电视节目《人类的攀升》里，科学家Jacob Bronowski在拜访西班牙北部岩洞时这样说道。在BBC新近的大制作《文明》里，Simon Schama也造访了这些岩洞，提到了这些手印。这是因为，除了留下自己印记的渴望之外，还有什么能更好地传达出我们这独一无二的人种——智人（Homo sapiens）——的好奇心、自我肯定、智慧，尤其是自我意识呢？

然而，这些并非智人独有的渴望。《科学》杂志上周宣布了一项可能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现：通过最新一次对西班牙某些洞穴壁画艺术的年代鉴定，人们惊讶地发现，马特维索（Maltravieso）洞穴的手掌模印至少有66,700年的历史——这一时间是通过检测数万年来堆积于手印上的方解石来确定的。

这一时间远远早于现代人类走出非洲、抵达欧洲的时间，也比智人在法国肖维岩洞创造的全欧洲最早的绘画早了2.5万年以上。马特维索岩洞里的手印并非人类留下的，至少不是智人所留，那么它肯定是尼安德特人的手印。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个早期的人种曾在冰河时期的欧洲狩猎大型野兽，然后在约4万年前神秘消失，那是在智人达到欧洲之后不久。

“目前有人声称，尼安德特人曾创造了岩洞艺术，”Chris Stringer教授说，他是人类进化领域的英国顶级权威，“但它也很有可能是现代人类做的。很明显，时间上早于人类在欧洲的出现。”Stringer是创立“智人从非洲演化而来”这一学说的研究人员之一，这一学说现已得到了十分充分的证明。他没有参与这次确定壁画时间的研究，但承认新发现是一项“巨大的突破”。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尼安德特人是“最早的艺术家”，这是对早期艺术的误解。岩洞壁画并非最古老的符号性艺术创作。人们在南非布隆波斯岩洞（Blombos Cave）发现了刻有“之”字形线条的赤赭石，时间可追溯到10万年前，那是智人的作品。然而Stringer提到，印度尼西亚曾出土过一个刻有类似线条的贝壳，制作于50万年前，这显然是另一种早期人类直立人（Homo erectus）的作品。所以，如果有人可以被称作最早的艺术家的话，那既不是我们智人，也并非尼安德特人，而是直立人。

重新确定欧洲最古老的洞穴艺术的时间，其重要性并不在于证明尼安德特人是艺术的发明者，其背后有着更加重大的意义。想到尼安德特人制作了欧洲洞穴里发现的手印图像——更别提野牛、马和猛犸的图像——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它们已被认作现代人类心灵之光亮起的时刻：它们不仅仅是智人智力的最早证据，也代表着我们想象、做梦和反思的能力——简单来说，这就是人类拥有意识的最早证据。如果另一种人类也拥有这些特征，那将意味着什么？难道我们就没有一点儿独特之处了吗？

一个世纪以前，鲜有人承认岩洞艺术是真的。当Marcelino Sanz de Sautuola在1880年声称奥尔塔米拉岩洞的绘画来自史前时期时，他遭到了嘲笑，被视为骗子。这些壁画的古老性逐渐得到了认可，但直到1940年在法国拉斯柯洞穴发现了大量动物绘画，岩洞艺术才在现代文明世界获得了爆炸性的影响。如今，这些壁画在对人类进化的思考中占据了中心位置，因为它们似乎揭示了现代心灵复杂结构的诞生。

现在这一切都需要重新思考了。“现代人类一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Stringer说，“但它不是岩洞艺术。”

让我们把话说清楚吧。艺术创作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在现代人类的历史里，艺术为从写作到电脑的一切事物开辟了道路。没有猩猩能够创作真正的艺术，比如这些如今被归为尼安德特人的图像。动物学家Desmond Morris曾经试图教黑猩猩Congo绘画，但是它的作品“一点也不像这些（壁画）”，Stringer说。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壁画一点也不像达芬奇的手笔。“我认为没有证据证明它们呈现了艺术，”Stringer说。对我而言，这一点是挽救智人作为独特智慧生物形象的救生索。

如果你在现场观看岩洞艺术——我曾经在Lot地区的Pech Merle岩洞和Cougnac岩洞，以及比利牛斯山脉的Niaux岩洞里观看过——你会发现它包括两种或者三种类型。有各种各样的神秘抽象符号，比如点和曲线；有让人难忘的“人类”手掌；还有那些栩栩如生到难以置信的猛犸、马、野牛、狮子的形象——大多数非专业人士提到“岩洞艺术”，想到的就是这些作品。

很有可能是尼安德特人教会了智人在岩洞里作画。然而，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他们创作了现实主义的画作。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被艺术之为何的相对主义遮蔽了双眼，看不到真正令人惊异之物——比如智人绘画里体现的技巧和领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想要冒犯现代艺术的人，就不再需要把他们孩子带进争论了。抽象绘画？我的尼安德特人曾曾曾祖父就会！

但重点在于，这只尼安德特人的手是我们首次发现另一人种具备文化上的自我意识的证据。从手印到一张自画像、日记或小说，这中间相隔得并不遥远。这一发现让现代人类意识走下了神坛。它还意味着，尽管第一批进入欧洲的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杂交，他们共享艺术理念，但智人屠杀了尼安德特人，加速了他们的消亡。我们杀害的，是和我们一样有意识、会思考的生命。这并非仅仅是一次消亡，还是第一次种族灭绝。

（翻译：李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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