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屡屡热衷于婚外情小说？古往今来，不忠的故事被翻来覆去地讲，哪怕如今的我们已不再像古代人那样禁止婚外性行为，情况也一仍其旧。之前我（指本文作者杰米·奎特罗，美国作家）在写《火诫》（Fire Sermon）这本书时，便一直在思考上述问题，该书讲述了一个已婚女人与另一名已婚的诗人在身体、智识与灵性上的三重邂逅。

我尚未想清楚这些问题的全部答案。话说回来，考虑到当前的文化状况，我相信，眼下对于女性艺术家而言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她们有必要借此机会，坦诚而公开地去描绘女性性生活的多重面相：思念、羞耻、负罪感、越轨与迷狂。惟有男性作家才具备在越轨这一主题上的想象力，女性作家对此则更加内敛、羞于开口的观点，早就已经过时了。如果我们决心捍卫性别平等，那就必须让女性作家对性的想象与表达拥有与男性作家对等的言说空间。

进一步看，女人们在揭露男人在工作场所的权力滥用与性压迫时无疑很勇敢——但面对婚内的性压迫与权力滥用又当如何呢？或者，考虑到宗教方面的背景，传统性别角色及禁忌对婚外性行为的约束是否令女人不敢大胆言明这一点？也许，我小说里的主角玛姬（Maggie）所面临的困境——留在婚姻中，抑或逃离婚姻——恰好能能够为此类问题的讨论提供一个平台。

在初步拟定这张书单时，我曾不假思索地把某些经典之作收入进来：《安娜·卡列尼娜》、《带小狗的女人》、《包法利夫人》和《恋情的终结》，但推荐过上述著作的书单已经不可胜数了。考虑到这几本书大家基本都读过，我便决定只推荐一些当代的作品，其出版年代都在我出生以后。此外，书单里还包括一本诗集和一部短篇故事，我认为这类体裁在形式上较为凝练，适于凸显婚外情这一主题的复杂性。

1.《光年》，詹姆斯·索特（Light Years，James Salter，1975)

此书不仅是关于婚姻与不忠的最佳作品之一，在泛泛的小说大类中也算得上是一流级别。索特向来被视为描写非法性行为与不忠的大师级人物。芮德娜和维瑞夫妇表面上拥有完美的婚姻与家庭，私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索特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两人婚姻的解体过程，但也坚持爱依然能巩固一切——即便有不忠行为，夫妻仍彼此爱慕。爱无需是非此即彼的，这种善解人意的宽厚眼光，令《光年》一书在各类以出轨为主题的小说中显得独树一帜。

2.《写在身体上》，珍妮特·温特森（Written on the Body，Jeanette Winterson，1992）

故事中叙述者的名号与性别皆被隐去，我们只知道此君恋上了一个名叫路易丝的已婚女人。两人曾有一段激情澎湃的关系——直到她的丈夫告诉叙述者：路易丝患有白血病。这本书兼具爱情小说、哲学论著与解剖学指南的特质，描绘了一具不愿受条条框框约束、拒斥闲言碎语与刻板印象之规训的身体，它完全着眼于自身纯粹的生理性，以此为爱创造出一门全新的语言。

3.《被铭记的》，爱丽斯·门罗（What Is Remembered，Alice Munro，2001）

这是一部短篇小说，但依照门罗的一贯风格，叙述者的回溯性姿态（retrospective stance）令短篇故事俨然有了一部小说的格局和内涵。主角梅里埃尔（Meriel）自述的时间点，乃是在核心事件发生三十余年之后：当时她曾与某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有过一夜情。故事的亮点与其说在于不忠行为本身（如发生在私底下的性行为），不如说在于其整体的形构，以及不忠发生后的一连串经历所伴随的“极度羞耻”体验，梅里埃尔在犹豫是否要将出轨一事告诉丈夫时的心绪即是一例。该书在门罗的作品中并非名篇，但在写作技巧与情感渲染方面均属上乘，也是笔者的最爱之一。

4.《被抛弃的日子》，埃莱娜·费兰特（The Days of Abandonment，Elena Ferrante，2002）

在某个夏天的休假期间，我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读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文盲，一面欣赏其中的美，同时深深地体察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故事讲述了一名因丈夫与少妇出轨而遭抛弃、继而精神受到沉重打击的女人，其出色之处在于大胆而入微的细节描写（我几乎没法想象比这更令人痛苦的动物死亡场景了），以及在叙事中隐约向读者传达的下述信息：若给定某些极为可怕的外部环境，我自己也极有可能陷入这种疯狂状态。

5. 《我们不再住在这里了》，安德烈·杜巴斯（We Don't Live Here Anymore，André Dubus ，1984）

此书是三部中篇小说的合集，聚焦于两对夫妇：汉克与艾迪丝·艾利森，杰克与特里·琳哈特。在头一个故事里，两方各自与另一方的伴侣出轨了。中间的故事谈到出了轨的艾迪丝又爱上了一个临死的牧师。最末一个故事则讲述汉克离婚后陷入了自大与自卑的交错折磨当中，无缘幸福与安宁。作为一个整体，该书借杜巴斯之子安德烈三世（Andre III）的口吻追问道：“男人和女人如何才能既保持真正的婚姻关系，又免于丧失自身的内在灵魂？”

6. 《戴着木帽子的人》，简·加达姆（The Man in the Wooden Hat，Jane Gardam，2009）

作为《邋遢佬》（此书采纳爱德华·菲瑟士爵士的视角展开，此人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大律师）的续篇，该书以这位邋遢佬的夫人贝蒂的视角为核心。贝蒂为一场毫无“性福”的婚姻所困，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四处找外人发泄激情：其中包括丈夫的大对手特里·维尼尔林以及维氏的儿子哈利，于此她感到了一种处于母爱与性爱之间的难解纠结。贝蒂扪心自问：假如我们可以选择让激情压倒规矩，事情将会怎样？这同时也是小说向读者们提出的问题。

7. 《雄鹿之跃》，莎朗·欧茨（Stag's Leap，Sharon Olds，2012）

读这本诗集的时候，我的心简直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欧茨全方位考察了其中的核心事件——结婚30年后丈夫爱上了别人——并设法同情地理解那个“正在逃离的人”：“就算我是遭到背弃的那个，/背弃者那里也有我的一半。”要找到合适的字眼来评价这本好书是相当困难的。不妨这么讲，它清醒得可怕，然而同时又充满宽恕，这在倒数第二首诗《2001年9月，纽约市》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它向我走来，/在那一刻，一刻又一刻，/为和他共处的那个人而高兴/令他感到天生一对的那个人。”

8. 《投机部》，珍妮·奥菲尔（Dept of Speculation， Jenny Offill，2014)

这本书的突破在于，它在结构上是由一系列碎片化的小故事拼凑而成的（读起来不免感到矛盾重重），叙述视角是一个发现丈夫业已出轨的女人。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叙事者，是因为她对艺术——人称“艺术怪物”——以及其它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激情。与此同时，她也对这一行当中时刻袭来的挫折感心知肚明，且能化压力为动力。区区一部小说，却有着精巧而复杂的艺术表现力，展示了抚养与教育过程中的悲伤、愤慨及狂怒，失落与欢快的变奏在其中融为一体。

9. 《欢愉》，莉莉·金（Euphoria，Lily King，2014)

文学史上集智识的敏锐与性爱的激情于一体的惊人之作。《欢愉》以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一生为原型，选取其中某一片段，对其进行了虚构处理。在这段情节中，米德和她的第二个丈夫利奥·福臣（Reo Fortune）正前往新几内亚，与英国人类学家格里高利·贝特森（Gregory Bateson，此人后来成为米德的第三任丈夫）合作从事研究。这些历史轶事经过金的巧妙改编之后，变为了一部讲述安德鲁·班克森以及奈尔与芬这对夫妻之间的三角恋故事。其中不仅有激情与理智的交织，更以巧妙的方式向米德于当时初步提出的文化绘图工具（大写的“坐标”，the Grid）致敬，该书堪称现代小说的经典之作，它迥然不同于我之前读过的一切以婚外情为主题的小说。

10. 《第一天》，菲尔·哈里森（The First Day，Phil Harrison，2017)

这是哈里森的处女作，完成于贝尔法斯特，主要讲述了一名已婚牧师萨缪尔·奥尔爱上年轻的女王大学学者安娜的故事，后者对贝克特（活跃于法国的爱尔兰作家，涉猎领域包括戏剧、小说与诗歌，以戏剧成就最高，为荒诞派戏剧重要代表——译注）颇有研究。两人开始了充满激情的身体出轨，一直到安娜自称已经怀孕。小说在广度及深度方面都算得上是电影级别，其时间跨度达30年，且横跨了欧洲与北美大陆。《第一天》考察了信仰与性之间的纠葛，将其中的基督教元素表现得充满睿智又动人心弦，而非单纯的辛辣讽刺。但愿今后的小说界能有更多这般有力的新声音加入进来。

（翻译：林达）

……………………………………

欢迎你来微博找我们，请点这里。

也可以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