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向南横贯整个中国大陆，你会在尽头抵达雷州半岛，千百年来，这里始终与海南岛遥相呼应，成为中国南海海域境内的天然屏障。中国第五大岛屿——东海岛便位于半岛东部。历史上，东海岛为古雷州府辖岛，今属湛江市经济开发区。从外观来看，这是一个蝴蝶形状的岛屿。

和周围许多使用古代方言交流且交通相对不便利的岛屿一样，东海岛的官方历史记载曾随着时代变迁而出现中断，有关它的昨天或存于当地口口相传的故事和歌词当中，或因海上贸易的往来隐匿在国外的史料中，在正史中，时常没有它的身影。

“古代中国崇尚陆地，在强大的儒家文化大一统下，海洋文化大多数时间被淹没在中国主流文化的汪洋之中，许多人看不清它的样子，听不见它的声音。”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湛江市副主席陈光海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古代中国海盗对于沿海的安定、经济等方面的贡献一直没有得到主流声音太大的关注。

陈光海1955年出生于东海岛民安镇调师村，曾主编有包括东海岛地区在内的《广东民间故事全书-湛江麻章卷》、《麻章区文史》等著作。

东海岛的古代海盗历史主要集中在欧洲海盗史和清朝地方志的记载之中，郑石氏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据史料，郑石氏，本名石秀姑，又名郑一嫂，原为广东名妓。1801年她被东海岛海盗、红旗帮大当家郑一劫持，郑一死后她做了红旗帮的新领袖。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女海盗。

18世纪末，广东海域形成了以红旗帮和黑旗帮为首的六旗海盗联盟，清政府联合葡萄牙和英国一起组成联合舰队，意图一举消灭驻地在东海岛地区的红旗帮。此时红旗帮大小船只五六百艘，部众约三四万人。

郑石氏的红旗帮不仅在这次围剿中安然渡过，还反击了葡澳舰队，把澳门围困得几近断粮。19世纪初，红旗帮还出手痛击了非法闯入广州内河的英国船只，震慑了英国舰队。

 

但联盟很快被瓦解。1809年，在清政府的“怀柔政策”下，黑旗帮作为六旗联盟的第二大帮投降朝廷，这大大削减了六旗联盟的力量。此前因郑石氏不肯改嫁给黑旗帮老大郭婆带，导致各派冲突的红旗帮，也很快接受了招安，并被朝廷封授诰命夫人。1844年，郑石氏在广州去世。

陈光海认为，东海岛的海盗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宋代。南宋亡后，在元朝统治的驱使下，存活下来的部分汉人官军部落逐渐演变成了海盗部落，民安镇和硇洲镇成为海盗主要的集聚之地。

“这是东海岛的海盗能够拥有强大军事力量和组织规模的原因之一。”陈光海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此外由于东海岛身处通向欧洲、太平洋的重要位置，岛外的海盗部落也倾向于驻扎于附近海域。 

“我的爷爷庄伟斗告诉我，直到1953年东海岛真正解放之后，岛上的海盗才完全消失，那一年我正好出生。”东海岛东山镇什足村的庄益明回忆说，海盗联盟解散之后，东海岛的海盗规模较之清朝时期已经大大缩小，从单人到几百人不等，平常的时候也打渔和务农，但收成不好的时候就劫掠对面的海康县渔民，对岸民众怒斥他们为“东海贼”。

“他们的劫掠对象也包括那些贫苦的百姓。”庄益明说，当年北和镇是东海岛对岸最贫穷的镇子之一，有时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游过来，就为了讨要一些番薯和大米，回去的路上有时依然会遇到海盗劫掠。“其中有一个几百人的部落头头叫赵保龙，就住在我们隔壁村子东山村。”

 

迄今为止，庄家的历史已经在东山镇延续300余年。庄益明还记得，每次他缠着父亲讲述这些故事时，他出生于1919年的父亲庄思肃经常感慨这么一句：“那时的东海岛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有些东西已经失去了控制。”

1958年，随着跨海大堤的建成，三面环海的东海岛结束“孤岛”历史，真正纳入湛江市政府的管辖。

作为古代海盗的聚啸之地，时至今日，东海岛民安镇的老百姓依然面临着由于海盗历史遗留下来的地域和文化冲突。

“都说谣言三人成虎，那么谣言近百年会怎么样呢？民安镇的谣言大概是从解放前开始的。”民安镇上从事绝技表演的沈鸿飞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在1953年之前，民安便长期被传为供奉“邪神”的不详之地，这使得民安镇老百姓在外出打工和通婚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

 

“民安人去霞山区（湛江最繁华商业区之一）经商和租房，如实相告的话人家是不肯买卖和出租的，觉得有脏东西不吉利，我们不得不谎称自己是其他镇的。”沈鸿飞表示，作为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他曾经亲自去去寻找过民安镇里那些传说中邪乎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实际的收获。

“民安镇的邪神谣言流传很广，就连从外地来我这里修行的佛家弟子，都曾经询问过我此事。”东海岛上现存规模最大佛堂——五固庵的主持师傅远智说，民安镇的遭遇与其曾经是古代海盗的聚集地和独特的祭祀方式有一定关系。

远智师傅认为，长期的海盗文化和地域冲突已经让对岸以及周边地区对这里的文化偏见根深蒂固，觉得民安就是“东海贼”的聚集地；加上民安镇的百姓在祭祀的方式一直与其他地方有较大差异，致使传言愈演愈夸张。

“东海岛的家神文化很发达，比如无论喜事丧事，都喜欢请家神，民安镇把家神的牌位一直抱在怀里，跪拜起来又特别虔诚，有时甚至持续几天，镇外人很难理解，所以会造成更大的误解。”远智师傅说。

 

1984年，远智师傅与上一任佛寺主持怀揣1.8万赔款来到民安镇，修建了五固庵，并逐渐发展为岛上香火最旺盛的佛寺之一。

“在这三十来年中，我见过从东简镇嫁过来民安镇，父母与其断绝家庭关系的，也见过从民安镇嫁出，受到歧视的，比如我的外甥女。”远智师傅说，当时他外甥女婆家的邻居远远看她走过来，都要在她周围撒一把当地用来避邪的植物种子。

近年来，东海岛上建设的一些大型工业项目经济和外地人口的大量涌入正逐渐改变着岛上的面貌。

2016年年中，耗资540亿元的宝钢湛江钢铁基地已经在东海岛建成，一个拟耗资590亿元的国内最大合资炼化项目正在建设之中。这座占地128.3平方千米、人口约4.3万人的岛屿正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和更完善的配套设施，以足够承载这两个大项目。

 

“民安镇将成为主要的工厂宿舍区，据说会有300多栋宿舍楼建在这里。”沈鸿飞表示，他在与外地人的相处中感受到，广东省之外的人已经不会在意文化的隔阂，这对民安镇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

与此同时，从外地回归民安镇的原乡人也在增加，黄怀贤就是其中的一位。

“1949年，我被国民党军队从民安镇西山村抓到台湾，直到1999年才获准回到大陆。”黄怀贤说，他出生于1927年，被抓那年他才22岁，周围被抓的壮丁年龄从16岁到40多岁不等，总共大约有1000多人。

2010年，在融合本土佛教和中国台湾佛教文化资料的基础上，黄怀贤在民安镇老家土地上修建了一座佛堂“德根荣园”，并决定在此地养老。

“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关于海盗的事情了，我只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崇拜郑成功，总觉得能够征服大海的人能够征服一切。”黄怀贤笑着说道。

（采访主要以当地方言雷州话完成，部分字词为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