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的语言、统一的宗教与统一的文化习俗并不是政治、经济与军事统一的充分条件,这也许就是“幸福之地”也门的宿命。
作者:重光
制图:孙绿 / 校稿:猫斯图 / 编辑:白鸥
也门的南北战局近日再起,引发了世界关注。
也门临时首都亚丁的一名官员1月30日宣布,经过两天的激烈战斗,也门南方过渡委员会(阿拉伯语:al-Majlis al-‘Intiqāliy al-Janūbiy,英语缩写为STC)的武装力量控制了亚丁全部军事基地、银行、码头和主要交通要道。亚丁已在南方过渡委员会的控制之下。
1月29日,亚丁
也门南方过渡委员会的武装车上
插着一面南也门的国旗
原先处在四方交战(也门哈迪政府与多国联军VS胡塞武装VS“伊斯兰国”VS基地组织)的也门又多了一方新势力——也门南方过渡委员会。该组织前身为也门南方运动(al- irāk al-Janūbiy),意图实现南也门自治或独立。
1990年统一前的南北也门
2018年1月底的也门内战形势
绿色为胡塞武装控制
红色为也门哈迪政府与沙特多国联军控制
那么为何也门自内战爆发以来,交战方会越来越多,形势会愈来愈乱呢?也门在地缘政治和社会经济等方面的那些劣势导致了也门常年政局动荡,乱个不停呢?
天然的不稳定国家
要理解也门如此割裂的局势,首先需要了解这个国家的基本地理现状。
自然地理上,面积达53万平方千米的也门其实不算是一整个板块,鲁卜哈利沙漠(al-Rub’ al-Khāliy,意为空的四分之一)由也门北部伸入中部腹地,将也门分隔为联系并不紧密的东西两部分。
鲁卜哈利沙漠面积达65万平方千米
相当于6个多浙江省的大小
除了其西部沿海的帖哈麦地区(Tihāma )有面积狭小的平原地带外,全国内陆山脉连绵,高原迭起,尤以西北部(原北也门)最为显著。首都萨那就坐落在也门西北部的高原上,海拔达2300米。而也门东部与南部(原南也门)多荒漠与干谷(Wādiy),与西北部地形迥异。
破碎的自然地理决定了也门各板块联系松散
也门各区域气候也大不相同。与气候适宜且降水充裕的西欧和东亚相比,也门大部分地区并不宜居,常年受副热带高气压带的影响,水汽被风由大陆吹向海洋,造成水蒸发速率远大于其补给速率,因而使得也门常年高温干旱。
也门东部有一省名为哈德拉毛( a ramawt),阿文直译即为死亡来临,可见东部大部分地区的干旱荒凉。也门全国年平均降水量仅有可怜的50毫米,远低于农耕所需的400毫米降水量要求,若不进行人工灌溉,也门大部分地区根本种不出庄稼。
另外,也门全境一条常流河都没有,无法引河水灌溉农田,如此严酷的自然环境造成也门大部分的土地极为贫瘠,全国土地仅2.91%可供耕作,且多集中在西北部。
所以在有水的季节
能装得多少是多少
还好,也门境内多高山的地形拦阻了部分水汽北上,使得西部帖哈麦沿海平原炎热潮湿,降水量约400毫米,而首都萨那所在的中央高原以及其余丘陵地带降水量超过200毫米,甚至达1000毫米以上,算是少见的可以耕种的土地。
也门首都萨那附近农田
这在也门已经是不错的地了
受限于恶劣的自然环境,也门的食物生产规模均十分有限,难以为人口爆炸的也门(2016年达2758万,接近面积大得多的沙特)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
西部以种植业为主,东部以畜牧业为主的经济结构,也使得也门内部经济往来较少。
一大波人多力量大即将来袭
在这样的地缘劣势中,若也门的工业能发展起来,其附带的生活方式改变、人口流动与地区交流等效应,就能促进部落乃至区域认同与归属感向更上一层的国家乃至民族认同与归属感转化。进而能够提升国家与民族凝聚力,将全国各地数百个部落真正地整合为国家。
但很可惜,受资源缺乏掣肘,也门的工业根本发展不起来。
也门虽然也是阿拉伯半岛上的国家,但其油气资源不仅很少,而且开发得很晚,根本不能和隔壁的大户沙特和土豪阿联酋比。铁煤等工业化所需的矿产资源也并不分布在也门,唯一的矿产是盐矿和石材。
油气资源大都集中在波斯湾一带
与也门浑身不搭界
如此,也门不仅农业落后,无法自给自足,工业也始终因缺乏资源而发展不起来。也门人的身份认同感被农耕和游牧两种截然不同的农业生产方式框定,提升国家认同感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外,尽管《也门宪法》第二条规定也门国教是伊斯兰教,但并没有如伊朗那般指明是哪个教派。而也门国内恰好什叶派分支宰德派与逊尼派一北一南,各占半壁江山(40%与58%),两派在也门内部的冲突虽然无伊拉克与叙利亚国内那般激烈,但也不容忽视。
所以也门的教派冲突背后
也是有外国老板的
所以也门尽管有表面上统一的语言、宗教与文化习俗,但深层次上是一盘散沙,各部落各自为政,极易占山为王,相互攻伐,整体凝聚力低下,多次发生内战。细数一下就有:
北也门内战(1962~1970,埃及支持的泛阿拉伯主义共和派战胜沙特支援的北也门王室,但埃及损失极为惨重。)
亚丁危机(1963~1967,南也门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战争)
南也门内战(1986)
第一次也门内战(1994,统一后的南北也门互不买账)
第二次也门内战(2015至今)
由于战乱频繁,本就贫穷落后且凝聚力低下的也门的发展停滞不前,陷入了持续的衰退。
兵家必争之地
艰苦的自然环境注定了也门是一个不稳定的国家:东西部难以整合、粮食危机严重、政权容易空心化。
但这样一个危险的国家偏偏占据了重要的地区地缘位置。其位于阿拉伯半岛最南端,北接沙特,东邻阿曼,西为红海南大门——曼德海峡,南抵亚丁湾。
该国不仅是印度洋—红海—地中海—大西洋航路上的重要节点,也是西亚与东非交流的最前沿,历来是世界贸易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如今全球11%的石油通过亚丁湾和苏伊士运河到达欧洲与北美的炼油厂。
海上势力若占有也门,便可进一步推进到汉志( ijāz,今沙特阿拉伯西部,主要城市有塔伊夫、麦加与麦地那)一带。埃塞俄比亚曾如是入侵阿拉伯半岛,史称“象年战争”。
陆上的势力若控制也门,便可以其为跳板,渡过亚丁湾进而进入东非,伊斯兰教兴起后阿拉伯人便如是扩张。
这场地缘博弈
是个古老并延续至今的故事
正因也门的地理位置极具战略意义,历史上才会有如此多的地区与域外势力干涉也门事务,或直接入侵也门:
古有埃塞俄比亚入侵与阿拉伯人南下、奥斯曼帝国占领北也门、英国殖民南也门;今有埃及与沙特借北也门内战大打代理人战争、南也门借苏联支援推翻英国殖民统治、伊朗与沙特领导的联军借胡塞武装与也门哈迪政府的“内战”进行博弈,抢夺中东乃至伊斯兰世界的话语权。
虽然用现代词语把自己包装起来
但这仍是古老故事的延续
正因多方势力的存在与持续干预,加上内部难以调和的分歧与矛盾,历史上也门作为一个整体的时间远短于也门作为分裂国家的时间,换言之,也门打仗的时间远长于和平的时间,本就资源匮乏且自然环境恶劣的也门,这样一来也门不仅国族融合进程大受影响,而且根本就没有发展所需的空间与时间了,任凭他国摆布。
1964年4月
埃及总统访问北也门首都萨那
其身前敬礼者即为北也门总统赛莱勒
注定分裂的宿命
如今控制也门北部的胡塞武装成员信奉什叶派分支宰德派,受同为什叶派的伊朗的支持,与信奉逊尼派沙斐仪分支的也门总统哈迪及其国内外盟友针锋相对。
南也门与北也门
由于北方的什叶派民众与南方的逊尼派民众人口数大致相等,而选民更倾向支持与自己教派相同的候选人,因而在一人一票的选举方式下,无法选举产生双方均满意的政府。任何处于轻微劣势的一方都会对结果极为不满,便积极参与政治反对活动,甚至参与武装叛乱。
南北也门还因南也门曾实行过社会主义制度而存在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上的分歧与摩擦,这更加重了南北之间的对立情绪。
加上也门国内部落的势力仍十分强大,部分部落不仅政治与经济影响力巨大,足以左右选举结果。部落长老还拥有自己的武装,平时保卫家园,战时割据一方。也门国内任何微小的摩擦在国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都极有可能升级为部落乃至教派间的冲突,最终演化为内战。
如今南也门过渡委员会闪亮登场,也是南方诸部落不满现状,寻求重建对其更具认同感与归属感的南也门,施行自治或独立的诉求之体现。
而也门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使任何域外大国都会对其产生兴趣。大国指望利用其内部宗教与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分歧,煽风点火引发也门国内冲突,大打代理人战争来获取对也门的主导权。如今沙特和伊朗积极干涉也门内战与之前埃及与沙特在北也门大打代理人战争均是如此。
1994年,南北也门统一后四年不到
便爆发第一次内战
也门因其国内各部落矛盾、教派冲突、意识形态分歧产生的乱局,在可见的未来内难以解决。
恐怕目前的也门内战结束后,也门面临的抉择也只有按教派与意识形态的对立而维持现状,重新分裂为南北也门两国;或者由强势的一方(历史上多为北也门,如今这一方为胡塞武装的可能性也更大)武力统一全国,暂时压制住南也门乃至各地的分离主义势头。
但强势一方若不实现经济发展、改善民生、强化各区域间的联系,以瓦解部落与宗教认同,那也门作为一个国家将继续暗流涌动的局面。也门的未来,或者是内战,或者是坐在内战的火山口上,前途非常不乐观。
统一的语言、统一的宗教与统一的文化习俗并不是政治、经济与军事统一的充分条件,这也许就是“幸福之地”也门的宿命。(阿语中的也门al-Yaman与阿语中的右‘Ayman/Yumnay以及赐福Yumn同根,阿拉伯人以右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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