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为满足口舌之欲把一个野生物种吃到濒危令人费解,那么为这种行为“洗地”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黄胸鹀评级从“濒危”升为“极危”。
继穿山甲之后,又有一个物种要被中国人吃灭绝了?
据报道,今年12月5日,IUCN(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更新了濒危物种红色名录,野生鸟类黄胸鹀(俗称禾花雀)的评级从“濒危”升为“极危”。每年8月,禾花雀从芬兰、白俄罗斯等地一路南下迁徙到中国南方乃至东南亚地区。在广东,禾花雀被称为“天上人参”,常常是餐厅菜单招牌,据称有所谓“壮阳”功效。近年来,禾花雀在广州市场的价格不断攀升,因为如今已经很难捕捉到了。
明斯特大学研究人员约翰尼斯·坎普(Johannes Kamp)在候鸟研究的相关论文中写道:“在大面积分布的鸟类中,这种下降的速度和规模史无前例,除了由于工业规模的狩猎而于1914年灭绝的旅鸽之外。”早在2000年评估时,禾花雀的濒危等级还是“无危”。如今,俄罗斯的黄胸鹀数量下降了95-99%,芬兰、白俄罗斯等大部分已完全消失。
迁徙地湿地面积减少、杀虫剂使用增多亦是禾花雀濒危的原因,但还不足以造成黄胸鹀断崖式的崩溃。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称,除了受农业活动和栖息地等因素影响外,黄胸鹀物种数量大幅减少的主要原因是人类的过度捕猎。已非饥荒年景,人类能够为了满足口舌之欲把一个物种吃到接近灭绝,实在令人费解。
更令人费解的是,有人出来为之“洗地”了。腾讯大家12日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题为《把濒危动物吃灭绝?这个锅中国人不背》,作者马立明认为,“禾花雀‘因壮阳标签而被吃灭绝’绝对是一个怪谈”,并将野生禾花雀与大闸蟹相比较——“比起风魔(原文用语)全国的阳澄湖大闸蟹,仅仅在广东地下餐饮市场存在的禾花雀,难道真的是吃绝种的吗?”在他看来,“自然界食物链处于一个动态平衡状态,生物之间捕猎、食用的场景是存在的”,但这都不是某个品种绝迹的原因,比如渡渡鸟的灭绝,不应该归因于人类捕食,而是渡渡鸟“本身缺乏生存技能”。
这位作者的逻辑实在令人啧啧称奇——将野生禾花雀与人工养殖的大闸蟹相提并论,以说明吃一吃是不会怎样的;将人类大规模捕杀珍禽与自然界动物之间的捕食对比,以证明人类这种行为相当正常;把人类造成的渡渡鸟灭绝归因为物竞天择,谁让渡渡鸟太蠢……更愚蠢的是,马立明在文中写道:“我爱吃它(禾花雀),因此也导致我对它充满感情,是最不愿意看到它灭亡的人。”
“难道人类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这是进化生物学先驱、社会生物学之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 Wilson)的发问。他在《半个地球:人类家园的生存之战》一书中写道:“我们还在伤害着很多其他生命,这样做着实没有必要。想象一下吧,数亿年累积下来的如此繁盛的生物多样性,就这样在我们手上凋零,仿佛自然界的物种就是杂草,就是厨房里的害虫。难道人类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为了在地球被我们毁于一旦之前让一切归于平静,至少我们要学会思考,想一想人类物种究竟从何而来,如今又处在怎样的位置……如果人类继续假扮神明,肆意破坏地球上的生存环境,并为我们所造成的一切感到沾沾自喜,那么,我们的未来将不再安全,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举步维艰。”
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半个地球》中节选了一个章节的内容,这一章的题目为“我们形同上帝的吗?”。或许可以在又一种物种即将灭绝之时,提醒我们人类的贪婪狂妄是如何短视和不明智,也可以为与马立明持相似观点的人敲响警钟:禾花雀不是大闸蟹小龙虾,不是你想驯化就能驯化的,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不是把责任推给物竞天择就可以心安理得咽下那块鸟肉的。
文 | [美]爱德华·威尔逊 译 | 魏薇
有人认为,人类应该将我们一手造成的生态混乱,视为通往光辉未来之路上的附属代价。未来学家斯图亚特· 布兰德(Stewart Brand)写道:“我们形同上帝,而且必须要扮演好上帝的角色。”地球是我们的家园,这种将人类视为上帝的愿景,沿着牵强的逻辑,将我们的终极目标定在对地球的全盘掌控上。虽然偶有经济危机、气候变化、宗教战争发生,但我们总是在多个方面都越做越好。我们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飞遍全球,上可揽星,下可探海,视野深入宇宙。
我们用集体的力量以指数级的速度学习着所有“大上帝”允许我们这些“小上帝”学习的知识,并将所有这些知识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仅需敲击几下电脑便一目了然。我们是一种全新存在的先锋。神奇的灵长类动物智人,凭借直立行走的双腿和解放了的双手,以及硕大的头颅里灵活的大脑,正在全速前进!
在富有科学精神的知识分子和好莱坞编剧的梦想之中,人类的终极能力是无极限的。天体物理学家设想着以光速1/10的速度在银河系 2000 亿颗繁星之间旅行。如果人们愿意,可以在短短几万年时间里就横穿银河系。未来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供人类这样的物种去占领整个星际,计划十分简洁,具体如下:用几个世纪的时间将距离我们最近的拥有可居住星球的星系据为殖民地,再用几个世纪或上千年的时间在那些星系建立文明,然后再以那里为根据地,向其他星系同时发射多艘宇宙飞船。将这一过程不断重复,人类就可以占据银河系中的所有可居住星球。这段时间听起来可能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却比人类进化的起点到目前的时间还要短,从地球寿命的长度来看,不过如转瞬般短暂。
同时,想象中,我们还能获得宇航员尼古拉斯· 卡拉雪夫(Nicholas Karashev)所称的“一阶段文明”身份,即一个控制着地球上所有可用能源的社会。由此,我们可以继续努力实现“二阶段文明”,去控制太阳系中的所有可用能源,甚至到达“三阶段文明”,控制银河系中的所有能量。
现在,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我们到底认为自己要去哪里?我相信,地球上大部分人都会同意下面这个目标:所有人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拥有充裕的可持续利用的资源,实现个人自由,在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大胆冒险,有社会地位,保有尊严,成为一个或几个令人尊敬的群体的成员,追随智慧的统治者,遵守严明的法律,以及不必受生育制约享受频繁性爱。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这些也是你家的宠物狗心里的目标。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人类自身。从人类的情绪满意度来看,我们的确飞升到了伟大的高度,就差没变成神灵了。我们每个人、我们的群体、我们的物种都代表着地球成就的巅峰。无可否认,我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而有能力以人类的水平进行自我反省的其他物种成员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如果它们能够思考,那么每一只果蝇都会渴望变得伟大。
人类的大脑是如此发达,当我们将自身与其他生命形式进行比较时,是真的认为自己就像半神一样,处于下等的动物和上等的天使之间的某个位置,而且还在不断向上攀升。我们很容易认为,人类物种之中的杰出人物仿佛处于自动巡航状态,将会引领我们通往未知的远方,那里有着完美的秩序和无尽的个人幸福感。即使我们这代人因为无知而不为此付诸努力,那么我们的后代也会将这个远方视为人类的终极使命,总有一天,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到达那里。
于是,我们满怀希望、跌跌撞撞地在一片混乱中继续前进,笃定地认为地平线上的那道光芒来自黎明而非夜幕。然而,因缺乏自我了解而产生的对未来的无知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心态。 法国作家让 · 布勒(Jean Bruller)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 曾写下过一句至理名言:“人类出现的所有问题,原因都在于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在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
我们依然太过贪婪、目光短浅,我们分裂成彼此敌对的组织,依靠这些组织去制定长远决策。很多时候,我们的行为就像为一棵果树争吵不休的猿猴一样。后果之一,就是我们正在改变大气和气候,使之偏离最适合我们身体和思想的状态,也令我们的后代面临更加艰难的处境。
与此同时,我们还在伤害着很多其他生命。这样做着实没有必要。想象一下吧,数亿年累积下来的如此繁盛的生物多样性,就这样在我们手上凋零,仿佛自然界的物种就是杂草,就是厨房里的害虫。难道人类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吗?为了在地球被我们毁于一旦之前让一切归于平静,至少我们要学会思考,想一想人类物种究竟从何而来,如今又处在怎样的位置。
许多证据显示,人脑中确实会形成超越自我和群体的高尚目标。从本质上讲,这些目标的起源是生物性的。所有科学和人文追求背后的主要驱动力就是去理解生命的意义,去理解我们的知识边界,以及我们获取知识的方法和原因。了解人类进化的基本元素,利用智慧根据元素之间的联结方式采取行动有着非凡的意义。一言以蔽之,生物界孕育了人类的思想,进化出的人类思想孕育了文明,文明会让人类找到方法拯救生物界。
对那些坚持宗教信仰的人士来说(谁又能拿出确凿证据, 证明他们是错的呢),我们希望未来不会出现神在《圣经· 约书亚记》中所描述的嗜血斗士——耶和华(Yahwey)。他协助亚摩利人展开大屠杀行动,让星体停止运转,从而确保了以色列的胜利。为了他的子民,神命令道:
太阳啊,你要停在基甸;
月亮啊,你要停在亚雅仑河谷。
我们还希望,一切能像使徒保罗给哥林多人写的第一封信中所讲,向内心探求荣耀的主所赐予的智慧,并因此寻找:
神为爱他的人准备的,是眼晴未曾见过,
耳朵未曾听过,人心也未曾想到的。
有思想的人总会忽略自我认识中一条坚不可摧的链条。我们的自知之明中缺乏的一条是,人类并非如神一般。如果人类继续假扮神明,肆意破坏地球上的生存环境,并为我们所造成的一切感到沾沾自喜,那么,我们的未来将不再安全,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举步维艰。
正文部分节选自《半个地球:人类家园的生存之战》([美]爱德华·威尔逊 著,魏薇 译,湛庐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11月版),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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