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获得教育部批准的中大-卡大联合工程学院面临停办。中大校方至今未向该院学生给出官方的解决办法。随着卡大秋季入学时间临近,50多名在读博士生、硕士生焦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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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已至,眼看离美国秋季入学时间越来越近,攻读中山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联合工程学院(下称JIE)双博士学位的何文却更加担忧起来,和他有着同样心情的还有50多名同学院的博士生和硕士生。
2014年以来,何文已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下称CMU)学习了一年,在中山大学(下称中大)学习了两年,按照招生简章上的培养计划,今年秋季他再在CMU学习一年,只要答辩通过就可以完成学业,可同时拿到中大、CMU双博士学位。
但去年11月,出现了一场令JIE学生都没想到的办学双方的合同纠纷,中大-卡大联合办学项目被暂停。
“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何文说。半年过去,项目主办方仍未向该院学生给出解决办法,除了2015级硕士生不受影响外,其他在读博士生、硕士生的前途未卜,受影响的还有2017级未入学的硕士生。
穿过中大广州校区东校园的牌坊,红白相间的特色建筑映入眼帘,既保持了中大建筑群朱红色的整体色调,又带着卡内基梅隆大学建筑中文艺复兴式的风格,这栋大楼便是JIE所在地。
根据2013年JIE的合作项目简介显示,JIE是中大下属学院,由中大与CMU共建,2012年11月获教育部正式批准成立。
该合作项目除面向人才培养和基础研究的JIE外,还包括两个面向技术开发和产业应用的联合研究机构:位于广东顺德的中大-卡大国际联合研究院和位于美国匹兹堡的中大-卡大协同创新研究中心。
中大和CMU在JIE项目简介中承诺,其设施和设备将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学院楼内设有洁净度为1000/100/10的洁净室及微加工实验室500平方米,并表示JIE的宗旨是培育工程领袖人才、创新工程教育,成为全球著名、中国领先的工程学院。
作为JIE第一届博士生,何文正是看到该项目对前景的描述,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中山大学是中国知名高校,CMU在美国也是名校,在申请之前,我在教育部官网查到这个项目已经获批,于是选择了JIE。”何文说。
JIE项目双学位博士生5年学费每人共25万元人民币,JIE为优秀博士生提供每人不超过20万元人民币的奖学金。此外,学生可按规定申请中大常规奖助金及国家相关奖助金。
对于JIE项目的双学位硕士,则需要每年缴纳19万元的学费,JIE为优秀硕士生提供奖学金。据JIE2016级双学位硕士生称,每一年中大至少为该年级每位硕士生提供7.5万元人民币的奖学金。
2014年,JIE开始招收博士生和硕士生,对博士生的招收条件是已获得硕士学位的人员及应届硕士毕业生;对硕士生的招生条件是须首先获得本科毕业学校的推荐免试资格,且占用推荐学校的免试生推荐名额,或参加2014年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并达到中大工程硕士专业学位的基本复试分数线。
JIE第一届博士生招了6人,其中包括1名伊朗籍学生和1名巴基斯坦籍学生。按照导师的安排,第一年JIE博士生在中大学习,第二年去美国CMU学习,第三年回来中大学习,今年秋季将再赴CMU学习。
“去年八、九月,从CMU学习一年回来后,我隐约感觉到,学生、老师们的气氛都有点不太对劲,导师也不大管我,和我说论文自己看着办,”何文说,CMU的博士资格考试很严格,那个阶段导师一般都会花很多精力在学生身上。
除了气氛不对劲,JIE实验室滞后的建设也让何文费解。5月19日,界面新闻记者来到JIE,何文指着多间空实验室表示,他们专业做实验需要洁净室,但是至今实验室里基本还是空的,当初中大许诺建的实验设备很多都没有。
2016年11月,中大和CMU在JIE项目上的问题开始显现,学生最初从JIE美方校长Jimmy Zhu处得知JIE项目出现了纠纷。
JIE2016级硕士生贾飞回忆称,当时Jimmy Zhu跟美国博士生开会说JIE项目存在纠纷后,也给他们开了一个远程视频会议。Jimmy Zhu单方表示,中大已经超过一年未支付合同约定款项,而CMU方面一直履行合同义务并正在考虑学生过渡方案,希望学生先与中大进行交涉。
该消息经美方校长传出,在JIE学生中引起议论。其时,2014级的硕士生已毕业,包括第一届博士在内的在读学生都不知道JIE项目的纠纷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
“去年底,中大已经超过一年未向CMU支付学费,也就意味着,虽然2014级的硕士生已经毕业,但他们的一部分学费中大还拖欠着。”何文说。
JIE项目纠纷引发后,学生开始了与中大、CMU之间漫长的沟通。
去年11月21日,JIE学生代表与中大校方开会并递交了诉求书。学生要求,学校须向JIE双学位博士生、研究生提供官方、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证。
对于双学位博士生,诉求书要求中大保证按录取通知书内容,承担博士生在中大、CMU的学费,以及学生在CMU两年就读期间的年工资32400美元和在中大学习期间的工资,学生完成学业后,获得中大及CMU的博士学位。
对于双学位硕士生,诉求书要求中大保证按录取通知书内容向学生提供奖学金,并保证学生能够按计划于2017年秋季学期,赴CMU学习,完成学业后获得中大及CMU硕士学位。
几天后,JIE学生代表前往中大珠海校区参加校领导开放日,与中大党委书记陈春生进行了会谈。陈春生表示,中大无法支付款项是由于合同存在审计和法律风险,并告知合同中保护学生利益的条款,表示会尽快派代表团前往CMU进行谈判,积极解决。
今年2月,CMU先后向博士生和硕士生以邮件形式发送正式过渡方案表示,称由于中大超过一年未向CMU支付资金,JIE项目已被无限期暂停,并对学生下了最后“通牒”。
过渡方案指出,虽然JIE项目被无限期暂停,博士生仍可以选择在CMU校园完成博士学位,但需要自己在7月31日之前得到来自CMU教职员或企业、政府机构的资金支持。过渡方案之外,博士生还有一种选择——转为CMU的硕士生。
对于硕士生,如果选择在CMU学习,需要在6月30日之前支付全额学费46000美元的75%给CMU,即需要支付34500美元的学费。此外,需要在3月10日之前给CMU回复邮件确认是否选择前往CMU完成学业。
当日,JIE学生向中大校领导发送邮件,要求中大对CMU的过渡方案给出答复并提出解决方案,同时也向CMU发送邮件重申学生不承认由CMU单方面作出的过渡方案,希望维持原定安排和学费标准,且不应受到由两校纠纷导致的任何损失。
JIE项目纠纷早已“潜伏”了一年多,2017级硕士生却被正常招收进来,这次纠纷也影响到了他们。据2017级硕士生苏志峰称,CMU将29位学生划成三类,向每类学生给出一种过渡方案。
第一类方案有两种选项,其一是今年秋季入读CMU硅谷分校区,就读电子计算机工程专业;其二是2018年秋季入学,在CMU匹兹堡主校区就读,也是电子计算机工程专业。
第二类方案也有两个选项,其一是今年秋季入读CMU硅谷分校区,就读软件工程专业,第二个选项和第一种方案的第二个选项一样。第三类方案只有一种选项,即2018年春季去CMU匹兹堡主校区读电子计算机工程专业。
接到CMU的过渡方案后,JIE学生曾多次和中大沟通,但尚没有一个最终的解决方案。
美国高校秋季入学时间逐渐步紧。按照原计划,2016级和2014级JIE博士生将于今年8月赴CMU学习,如果中大不能尽快解决JIE纠纷,学生将很难赶在8月办理签证并赴CMU学习。
5月中旬,中大向JIE学生给出了解决方案。2016级JIE博士生谢琳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中大辅导员单独向每个学生口头发出通知称,博士生可以选择留在中大,不用交学费,中大还会提供一等奖助金;也可以选择入读CMU,但需要自己解决入学事宜。
2016级JIE博士生共有7人,其中有2人第一年在CMU学习,其余5人第一年留在中大,第一年去CMU的学生和美国导师有合作,因此顺利找到了导师的资助。留在中大的5人则没有这么幸运。谢琳就是这5人中的一个,在入读JIE之前,她已取得国内一重点大学的硕士学位。
“CMU不允许个人自费读博士,CMU的过渡方案是2月底给的,当时很多导师已经招完博士生了。按照CMU和中大的解决方案,我如果要留在CMU,只能选择转为CMU硕士生,而且自费入学。”谢琳称,转为硕士生后,想继续读博的话要在今年秋季申请,这样相当于浪费了两年时间。
对于中大给出的方案,2014级博士生面临着艰难的选择。何文称,他之前的实验很多是在CMU做的,中大的实验室设备不齐全,弄不好可能两边的学位都拿不到。不管是拿中大还是CMU的学位,都等于丢了一个学位。
在JIE第一届博士生中,两位外国留学生也有着同样的处境。Jim对界面新闻记者说,在JIE项目读了三年后,所有条件都满足当初的培养计划,突然说不再资助他们,也不能拿到双学位,他们不知该往何处走。
“现在让我们自己解决,即便我们能解决,也不可能安心做实验,因为这些事情搞到我们精力都分散了,如果中大负起责任,我们还可以继续研究。”Jim说。
中大也口头给了硕士生三个解决方案:第一个是选择CMU,从中大退学;第二个方案是留在中大,转为单学位的学生,中大给予一等奖助金的待遇;第三个是保留双学位,但中大不再提供奖学金和补助。
贾飞表示,对于中大给硕士生的解决方案,他们的态度是不回应。中大让他们在5月30日前答复,但没有官方的邮件或文件,他们担心有风险。
JIE项目发生纠纷的同时,JIE教师原合同到期,中大调整新的合同,逐渐将JIE教师加入中大的体系,双轨制并成单轨制。调整后的JIE教师薪酬降低了一定程度,部分教师选择离职JIE。
据了解,5月20日,陈春生和中大校长罗俊召集博士生和硕士生开会,继续就此事进行了沟通。
JIE项目究竟是如何引发纠纷,校方并未谈及。据中大校方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透露,中大和CMU的合作办学合同本身对CMU的约束性不够,在JIE项目上,CMU是院系推动,中大是从上到下来推动,CMU的院系直接对接中大,对方提供的审计报表不被承认,存在无法预计的审计风险。
界面新闻记者邮件向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JIE美方院长Jimmy zhu了解JIE纠纷的最终解决方案和项目走向,Jimmy zhu回复称,CMU一直在与学生进行沟通,目前还不能进一步对公众评论该事。
界面新闻记者致电中大校长办公室,希望就JIE项目纠纷进行了解。该办公室工作人员称,此事由校宣传部统一对外回复。随后界面新闻记者联系该校宣传部,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事件目前还在调查中,不方便接受采访。
广东顺德中大-卡大国际联合研究院与JIE项目属于“一母同胞”,日前《南方日报》曾报道该研究院暂不受影响。5月31日,中大-卡大国际联合研究院院长谭洪舟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研究院和JIE项目不是同一回事,JIE项目纠纷需向校方了解。”
一名业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JIE纠纷之所以影响较大,是因为中大和CMU分别为中美两国顶尖的高校,项目涉及到的学生比较多、金额比较大,而且专业时间较长。
上述人士称,此前有一些应用型的合作办学项目以工作为导向,项目被喊停后对于整个事件的影响不是很大,但JIE属于研究型办学项目,牵涉的层次比较高。尽管如此,JIE纠纷中学生的利益理应受到保护,若项目真的被喊停,学校可以考虑提供资金支持学生完成学业。
“中外合作办学有着很复杂的审批流程,每个项目在办学过程中可能遇到不同的情况,”上述人士说,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整体上这个行业正在逐步规范化。
界面新闻记者根据教育部公布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含内地与港澳台地区合作办学机构与项目)名单统计显示,教育部审批的中外合作机构和项目共有1254个,其中黑龙江、上海、江苏和北京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数量排在前四位,均超过100个。
若按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的批准书编号上的时间梳理(5个未标明批准书编号的项目不纳入统计),从1991年到2017年出现过两个中外合作办学高潮(更新到2017年2月16日),第一个高潮是2003到2004年,获批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数量分别为124个、147个,另一个高潮在2012到2013年,获批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数量分别为166个、220个。
教育部去年9月公布的数据显示,据不完全统计,各级各类中外合作办学在校生总数约55万人,其中高等教育阶段在校生约45万人,占全日制高等学校在校生规模的1.4%,高等教育阶段中外合作办学毕业生超过150万人。
教育部去年9月公布的数据显示,据不完全统计,各级各类中外合作办学在校生总数约55万人,其中高等教育阶段在校生约45万人,占全日制高等学校在校生规模的1.4%,高等教育阶段中外合作办学毕业生超过150万人。
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出台,做出了加快高等教育对外开放的部署,此后中外合作办学发展的速度比较快,发展了一批合作办学项目。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指出,要引进优质教育资源,吸引境外知名学校、教育和科研机构以及企业,合作设立教育教学、实训、研究机构或项目。鼓励各级各类学校开展多种形式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办好若干所示范性中外合作学校和一批中外合作办学项目。
近几年,中国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的审批数量有所下降,项目获批的难度也有所增大。界面新闻记者根据教育部批准书编号上的时间梳理发现,2014年以后,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数量呈逐年减少的趋势,其中2014到2016年获批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数量分别为110、65、67个。
杨东平指出,因为此前中外合作办学发展得太快,后来教育部开始叫停,要稳一稳,避免发生问题。不过,随着高等教育国际化,越来越多的学生希望参与国外高等教育,除了直接到国外留学,通过联合培养参与国外高等教育也是一条重要的渠道,能满足很多学生的需求,最后获得两个学位。
(应受访者要求,何文、贾飞、苏志峰、谢琳、Jim均为化名,实习生许会姣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