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5年至2016年,法国年轻人的失业率从4.4%跃升至25.7%。人们的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但工作却越来越少。
跟中国不同,法国的高等教育体制分类很细。在通过不同分类的高中毕业会考(Bacalauréat)之后,部分人可以直接就业(如糕点制造、造型师等技术工种),其他学生们可以根据他们的志向和实际情况攻读不同项目,以项目时长为限,可以有BAC+2、BAC+3(本科三年,但也有少数是四年)和BAC+5(研究生)及以上等。其中Grande Ecole(大学校,相当于研究生文凭)是最受推崇的项目类型,往往学费高昂,但校友网络广,就业相对更有保证;大多数人去的是公立大学,学费低廉,但相对偏学术,学校就业提供帮助少。但无论是哪种项目,由于近年经济不景气、就业困难,本科毕业继续读研成为了大部分年轻人的不二选择。
从1975年至2016年,法国年轻人的失业率从4.4%(一般低于5%可视为全就业)跃升至25.7%。人们的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但工作却越来越少。刚毕业还没有足够经验的年轻人面临这样的局面:要不接受一份低于文凭水平的工作,要不继续读研,然后为一份中等程度的白领工作四处求职奔波,尽管处境艰辛。据调查显示,毕业一年后的年轻人里只有62%有工作,而这个比例在2010年曾经大于72%;在这之上,还需要考虑到劳动合同的短期性,短期合同、公民服务和政府援助合同越来越成为常态。
以上这些只是数据,可能不能给你直观的印象。下面我们就通过纪录片《毕业,然后呢?》(Bac+ que dalle)来看看五个失业法国青年的故事吧。
纪录片的导演Antoine Yon,同时也是Tandem(一个帮助年轻人匹配在职导师辅助机制的协会)的联合创始人,希望用这部纪录片里5个年轻人的个例展现当今法国社会的年轻人求职现实。自己读美国文明史专业出身,他对年轻人求职时的面临的缺乏门路和情感无助深有体会,而这也是他创立Tandem的原因:为年轻人匹配类似方向的在职导师,比如William导师就为Bieito找到了替补岗位;除此之外导师们也能为求职者提供求职技巧分析和情感支持。
Pauline,28岁,文化遗产修复硕士
在攻读硕士文凭的时候,由于项目当时是新开的,没有前辈的经验告诉她原来以后要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是很难的,结果学校也不会给毕业生的求职给予帮助,充其量每年发一张表了解就业数据。2011年毕业的她说当时的同学现在几乎没有人在专业内取得成功。
刚毕业的时候她曾尝试考公务员,但没成功——而不少文化产业的岗位是仅向公务员开放的。在扩大求职范围后,她在面试上遇到了困难:由于缺乏经验,她需要在众多与自己简历类似的求职者中脱颖而出,这就需要自己在面试中完美表现。铩羽而归的她在pôle-emploi(法国就业指导机构)注册,但仍然没得到需要的帮助:每次的求助都需要向陌生的求职顾问解释自己是学什么的,以后想做什么。
最后为了生存,她开始打不同的零工:食品工厂,在地铁做路人调查问卷,甚至打过收苹果的农业零工。除此之外,她还靠不同政府失业者补贴以周济。很显然,她的处境是不稳定的。毕业逾五年,Pauline在求职路上感到不被聆听,能力不被承认。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心仪的工作?她开始想放弃了……
Vivien,26岁,法学本科毕业
法学在法国是最难毕业的专业之一,因此曾一边打零工一边苦读的Vivien本以为这个文凭能让他在毕业后轻松找到安枕无忧的工作。毕业后他也考过公务员,450个报名者应聘39个职位,竞争激烈。他没考上公务员,在求职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法学本科已经不够用了,专业相关的工作连面试机会都没有;讽刺的是,他却在做商场促销卖咖啡机方面做得比较成功。一般而言,网投简历如果10%的拒绝率已经算好的了,大多数情况是毫无回音。现在他靠做法律咨询志愿者来至少与专业相关保持联系,帮普通人维权、抗议等,而他更多是靠父母、政府失业者补助营生。他只希望能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不管是什么方面,起码改善一下生活质量。
Emilie,24岁,本科毕业,特殊教育者
读特殊教育专业的Emilie在求学时曾听到“我们其实是在教育未来失业者”的说法,但她不以为意。求职一年半载,无数拒绝信和没有回音让她意识到原来这是真的。她的室友向她一开始建议夜晚运输卡车司机的兼职时,她是拒绝的:“我读了这么多书,怎么会做这些?”她并不在金钱至上的教育氛围中长大,但Emilie逐渐意识到原来没有钱就是没有钱,连饭都没法吃:“我离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只有两步的距离,如果没有家人支持、政府补助我就完了。”青春不应该是开始独立,拥抱生活的吗?这样的青春是不是比较惨淡?听到朋友在抱怨工作辛苦,Emilie也格外心酸。
最终她找到了一份跟她原来想要的完全不同方向的工作:家庭护工。“很蠢是吧?但至少我现在有工资了,就是这样。”
Lilit,25岁,社会工作研一
来自亚美尼亚的Lilit有丰富的社会工作经验,但在求职过程中却因为自己的外国口音及名字受到种种隐性歧视。没有办法的她开始转向对文凭经验没有要求的社会服务(service civique)兼职:这项政府设立的有偿志愿者服务能给她带来每月570欧元(约人民币4200元),在扣除自己宝宝的吃喝后,她只能剩下几十欧,幸好丈夫有一份最低法定工资(每月税后1100欧,约人民币8K)的工作,一家人凑合着还能过。尽管如此,这份志愿者兼职也只是10个月的合同,合同结束后估计没有留用的机会。
Bieito,28岁,建筑工程师硕士文凭
学习城市规划的Bieito来自西班牙。相比找实习的相对容易(低薪,且有政府补贴),毕业后的Bieito发现找全职工作就难多了,尤其是他还不是本地人的情况下。尽管偶尔会接一些小兼职(比如在机场做调查问卷),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要找专业对口的工作。通过当地的就业帮助协会他结识了在职的导师,后者给他推荐了一份替补休产假同事的岗位,但这份工作随着同事的休假回来也结束了。面临着思乡的情绪,Bieito想,大概如果在这找不到一份正职工作,就不如干脆回家算了。
为什么在法国找一份正式工作这么难?这跟法国的工作合同方面的法律规定有很大的关系。法国在历史上以劳工抗议维权出名,而为了保护员工权益,目前法国不仅实行了每周35小时CDI(永久工作合同)制,还设定了SMIC(最低法定工资,目前大约是税前1500欧)。也就是说,一旦老板确定了给予员工全职的工作,用人单位就必须跟员工签订充分保护员工权益的合同,而且如无正当理由不能随便炒人鱿鱼,不然需要支付相当于两个月工资的赔偿,而且工资薪酬往往需要跟员工文凭匹配,比如研究生文凭的求职者往往期望得到至少1.5倍的SMIC薪酬。这种政府立法一开始的用心是好的,但实现下来就是给企业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时间风险,让用人单位不敢轻易给予承诺,这就尴尬了。
就业市场是现实的,文艺兴趣是好,跟市场不接轨也没办法,这点在公立大学上尤其明显。学生们在校时专心学术,但不少研究型项目的情况是学校只管毕业,不管就业。相比之下,学工程师、电脑科技类的学生不愁offer,私立商校学生在读书时已早早入职场实习获取实践经验,还有学校提供招聘会、求职培训,及庞大校友网络的援助等,这些都造成了不同求职者的区别。
法国经济增长乏力,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尴尬现实:由于工作机会不足,用人单位纷纷提高学历要求自动筛除人选;但真满足硕士文凭要求了,求职者却发现其实岗位实际任务只需要大专、本科文凭就可以完成,双方难免在期望值上有落差不满。
法国是税收最高的国家之一,对企业尤其如此。面对薪资要求严格的法律规定和不确定的市场前景,不少公司都选择连续雇佣实习生而不给予留用的方法节约成本(实习时间超过2月政府规定需要支付实习工资,法定每月1/3SMIC,即554欧),反正刚毕业的职场新人也需要这份职场经验。
在纪录片中被吐槽若干遍的Pôle Emploi就是法国政府成立的求职援助机构,给求职者提供就业咨询和失业补助。法国的“慢”在这种行政方面体现到了极致:所谓求职咨询名不副实,要专门约好辅导时间,咨询人员水平参差不齐且没有跟随机制,唯一跟中国不同的好处就是能提供失业补助金,但说白了其实也不是巨款(每月500欧),而且到账速度缓慢。补助机制的危险在于它并不能真正让一个人经济独立,但却有鼓励懒人的危险——找工作那么辛苦,到头来可能也赚不了多少(而且有工资就会失去补助资格),反而什么都不做还能有白拿的钱……
作为非传统移民国家,法国有强势的主流社会文化,对人的法语水平、社会融入程度都有一定要求。纪录片中的亚美尼亚女孩因为自己的姓名和口音而遭遇若明若暗的职场歧视其实并不是孤例。抛开雇佣过程的歧视不谈,在法国雇佣非欧盟的外国人时雇主需要为雇员支付一笔不菲的金额办理工作签证,并且需要证明这个岗位非对方莫属(如有特殊语言要求,当地人无法满足等)。这个过程耗时耗力,而且还需要给外籍员工以1.5倍SMIC工资签证才能通过,非欧盟外国人在法求职之难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