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7年4月环球雅思即将被培生出售的关键节点，即将50岁的张永琪对蓝鲸教育说，我很后悔5年前把公司卖给培生。

当2011年11月21日下午3点，43岁的环球雅思（环球天下教育集团）创始人张永琪公布把环球雅思出售给培生的2.94亿美元协议时，没想到今天这一幕：

环球雅思将被再次出售，如在案板上的鱼，等待过客翻看购买。

5年多前，正值外资企业在中国的黄金年代，他本以为将国内出国语培巨头环球雅思交托给当时全球领先的教育集团，环球雅思融入培生后即将率先步入国际教育先进行列。5年多之后的2017年2月24日，培生宣布正探索出售环球雅思的可能性时，环球雅思是一个5年换过5任主管、拥有3700名员工而亏损额达9400万元的一个烫手的教育标的。

2017年清明节前夕，受培生集团委托，华尔街知名投行Moelis＆Company正式向有意向购买环球雅思的数十家机构投资者递交了环球雅思的详细资料。清明节后第一个工作日，这些机构就此召开了会议。

蓝鲸教育正在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这家成立至今整整20年的老牌外语培训机构将会有怎样的未来？

4月28日，各路买家将在招投标会上以竞价形式确定谁会是环球雅思的购买方，据蓝鲸教育多方了解包括香港投资基金、A股上市公司等，培生希望出售价格约1亿英镑（折合人民币约为8.57亿元）。多位教育行业投资人向蓝鲸教育表示，环球雅思极有可能被A股上市公司的土豪们收入囊中。

曾是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环球雅思，被2.94亿美元出售后，即将以约1亿英镑再被出售，前后仅5年时间。

没有后悔药

2016年12月末，张永琪对蓝鲸教育说，他不后悔出售环球雅思。（详见蓝鲸教育此前报道:《环球雅思创始人张永琪：少关注上市，多关注并购》、《培生出售在中国的培训业务，国际教育巨头在华玩不转？》）

时隔不到4个月的2017年4月初，张永琪说，他已经后悔了。

在纳斯达克上市前的环球雅思就已在国内出国语培领域优势明显，在雅思品牌关注度方面，环球雅思在2010年一季度里以54.4%的关注度位列第一，新东方以16.5%位列第二。据称，环球雅思占据了当时约60%的雅思考试培训市场份额。

而此时，已经是线下英语培训机构多如牛毛，线上培训如过江之鲫的教育大众化时代，教育O2O形式也热火朝天。但优质标的仍然稀缺，上市公司、VC等各路资本争相哄抢中。

最新披露的资料显示，环球雅思的学生人数自2014年张永琪刚离开后为7.4万人，到2016年仅有5.3万人，已下滑了2万余人，其中主要来自雅思考试培训。而相对于2016年的60多万雅思考试人数，环球雅思的市场占有率已不足10%。

同时，其两年间营业收入下滑也十分明显，从2014年的8亿元降到2016年的6.2亿元。

有分析人士预测，此次环球雅思交易价格大约在10亿元人民币左右，但接手方将会是怎样的一家公司？能否让环球雅思的状况触底反弹？

“一定要是懂的人接手，要是再来一个不懂又乱整的土豪，环球雅思必死无疑，”张永琪决绝地说，“我想好了，如果未来两三年里环球雅思跟戴尔英语一样被迫关门，那我就退出教育行业，省着别人议论了。”2014年培生正式终止2008年收购的戴尔英语业务。

环球雅思是恢复昔日荣光，还是走向消亡？

“那时候是一起创业，老板带着一群企业的兄弟，挺有种家的氛围，高管之间挺融洽的。环球雅思之前的企业文化挺好的，没有那种政治斗争，都是因为老大张总（张永琪）的特色，他奠定的企业文化就是坚持和创新吧。”

一位环球雅思前高管向蓝鲸教育表示，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后股价一直处于低位，一年后正准备购买公司股票时，收到了公司已经和培生签订合并收购协议的通知。“我们本就跟培生有合作，有天他们来交流合作品牌，很正常，哪知道要被卖了。”此前，环球雅思即将出售给培生的消息整个公司高层均不知晓。

此后虽然难逃媒体追问，公司管理层面依然保持静默的态度。

环球雅思为什么是现在这样的命运？

也有在环球雅思工作过多年的老员工，在职员的人数与组成结构的剧烈变化过程中，感受到了公司氛围在几年里发生的巨大变化：

“现在每年出现的现金流的亏损需要从外边补进来的，去年（2016年）还卖掉了一栋楼。公司原来有很多的收入和钱，这几年渐渐地地把过去积累下来的和预收的全部花光了。所以我觉得用一句话形容，他们不是来搞教育的，全是来度假的感觉。”一位环球雅思离职员工这样告诉蓝鲸教育。

培生5年，环球雅思业务、品牌双下滑

经过上市、出售、退市、创始人离开，再到二次出售，环球雅思是怎么在短短不到六年的时间里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这般千疮百孔的样子？

“有没有老板，企业真不一样。老板干与不干，在不在玩命，有没有玩命的机制，跟企业竞争力很有关系。”

“错过互联网转型的最佳时期，如今的传统企业不仅在执行力，包括整个运营能力都会有问题。”

“外企的层级很多，互相推诿，滋生了很多的惰性。而企业内部严重的腐败，高额回扣与不合理报销，让它失去效率。”

……

多位环球雅思和培生前高管给出了种种解释，但这五年里业务线一条一条中断，品牌拓展受阻，是一目了然的。

1.在线业务从领先到停滞，直至剥离

一位原环球雅思旗下环球网校初创团队成员对蓝鲸教育回想起刚加入环球雅思的情形，他们在加班加点投入后，2012年初就开展视频直播技术在线上教学中的应用，这在教育行内算是很早的。

此时，直播领域翘楚YY刚把技术投入教育行业不久，环球雅思也刚进入培生旗下，并在中国在线教育时代来临前已经率先赶上浪潮。

仅用一年，2013年初其在线雅思培训的单月营业收入已近300万元。此后，网校不仅为环球雅思稳定贡献15%以上的营收，并且在2014年之前一直保持盈利，而当时的在线教育公司极少能避免亏损。

有在线教育领域资深人士指出，当时环球雅思的在线业务一直没有得到线下业务足够多的支持，因此不管在环球雅思期间还是在培生期间都不是一个战略项目，所做出利润来其实是牺牲了长远的投入和发展。

和同时期的新东方集团一样，环球雅思做在线教育同样面临着左右手互博的问题。

“毕竟是线上，一般在线下占主导的机构里做线上总是会受到制约，线下业绩不好肯定要把一部分责任归为被线上冲击，所以线上语培业务就叫停了。而培生没有向互联网转型的机制，更没有力量继续推进直播这样的战略方向。”上述人士表示，培生这样的传统企业，一时间难以跟上互联网行业高速的迭代节奏。

在进入在线教育元年之时，受到制约的环球职业网校只能专注做建筑、财会、医学等职业教育，而环球教育具有优势的雅思等语培主业尽管有一些在线化尝试，但与互联网大潮擦肩而过。

随着研发停滞而师资、流量、房租成本不断增加，加上政策等因素，环球职业网校营收停留在8000万元左右，利润则越来越接近0。2014年12月，培生以1.2亿元的价格把环球职业网校出售给YY，网校核心团队也加入YY。

尽管培生出售的是环球雅思在线职业教育业务，保留了在线语培业务，但随着运营管理人才和技术骨干离开，在培生中华区已经没有力量把雅思托福的在线培训做得具有竞争力。正向数字化转型的培生在此后两年多时间里更无暇顾及环球教育的在线业务。

据悉知情人士透露，此次培生拟出售的环球雅思资产中还包括在线业务，但所占营收比重极小。

2.教材、课程核心研发人员悉数离职

蓝鲸教育了解到，此次培生拟于4月28日确定环球雅思三大块业务的买家，图书也是撑起环球雅思近1亿英镑（折合人民币约8.57亿元）估值的重要一块，但知情人士告诉蓝鲸教育，环球雅思早前已关闭图书业务。

曾几何时，环球雅思携手旗下百位名师与培生旗下的朗文、剑桥大学出版社等知名出版社合作雅思、口语、新概念、BEC、多语种、职业英语教材多达百种，16大系列百册雅思图书位居全国之首，再版重印超10次、销量数十万本的词汇书比比皆是。

近年来，随着数字出版和在线阅读的兴起，整个语培行业的图书销量受到严重冲击。一位资深语言培训专家对蓝鲸教育说：“图书业务有了在线电子化的东西以后，雅思图书就是一个过气的事，即便是原先卖托福图书的新东方大愚书店现在也关闭、合并得差不多了。就目前而言，环球雅思的图书出品已经微乎其微。”

背靠总部位于英国的世界顶尖教育出版巨头培生集团，环球雅思的在教材上越来越对外依赖。

而借助尝试在线直播，环球雅思曾实现了行业内一次教学形式的突破，但只是惊鸿一瞥。

“那时候全行业的雅思预测班和直播班是我起的，我四个小时的课教1400个学生。因为当时所有的网校都是录播，没有直播课。当时环球网校起步做直播讲雅思预测班这件事情，激发了其后做传统职业教育的直播。”前环球雅思产品与教学副总裁、现任小站教育合伙人兼副总裁的刘薇这样对蓝鲸教育揭秘往事。

此后，刘薇带领下的环球雅思研发团队，更多开展的是培生教材和课程体系的本土化进程，由培生做全体系的支撑，引进培生前课程体系、产品体系以及各类别的测试服务。

随着2016年5月刘薇离职并加盟一站式留学服务平台小站教育，环球雅思黄金时代里的课程研发骨干力量已悉数离开。据了解，环球雅思在2016年里离职率很高，授课老师平均在职时间是2.7年，而2014年之前这一数字为8年左右。此外，2014年以前委任的分校的校长均已离职，40个人的核心团队仅剩1人未从环球雅思跳槽。

3.校区扩张迟缓，品牌影响力受限

多位环球雅思前高管在与蓝鲸教育接触中，都认为这些年里环球雅思的品牌影响力只用了一部分，业界的口碑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投入培生旗下的5年多时间里，环球雅思校区数量仅从69家增长到74家，而新东方集团目前在全国已有600多个教学中心。

不仅如此，多个环球雅思直营校区在过去数年里因亏损严重，其中位于重庆、杭州、济南三个人口大市的校区已被培生卖给当地的加盟商。

环球雅思在上市前曾斥巨资把多家加盟校收购后变为直营校，其中最高的一家耗资达2000万元。直营校的缩减，直接影响环球雅思的品牌掌控、师资建设以及营收、利润的贡献。

刘薇向蓝鲸教育表示，环球雅思不是一个营销型公司，因为环球给消费者的口碑积淀得特别好，依靠产品和效果。“但环球今天跟新东方也拉不开品牌壁垒，如果没有被培生收购，相信环球还会是一个引领型的公司，而且还是传统机构里转型非常成功的一家公司，因为环球的基因就是一种创新型的基因。这么多年来，你虽然看他像比较传统、保守的品牌，但是从产品各个纬度来说，它的创新度做得非常好。”

张永琪曾向媒体表示，即使是环球雅思刚刚完成上市的那个发展最好的阶段里，市场渗透率还远远不够，二线城市、三线城市及以下还有可以抢占的巨大市场空间。而且，在张永琪最初的设计中，是试图依托培生把环球雅思打造成一家国际化的教育集团，走向国际市场，比如东南亚国家的外语培训领域都曾有规划。

但这些都与培生总部对于中国区教育2C业务的规划有矛盾，更在经营理念上发生巨大冲突，也为张永琪的离开埋下伏笔。

据了解，环球雅思2016年的成本中，教师薪酬占29.4%，市场成本占18.8%，市场投放和相关销售人员的支出比例低于2010年时环球雅思的数据，而师资及其管理成本方面则不断攀升中。

非营销驱动的环球雅思在放松市场拓展的同时，品牌“传统、保守”的标签越来越固化。

局中人谈培生旗下的环球雅思为何衰退？

我们可以提出各种各样的可能：

缺了创始人的主心骨作用？

续任主管非教育出身影响？

中国培训行业白热化竞争？

培生作为外企的特殊问题？

但是，也需要看到，近年来出国留学热度越来越高，参加雅思考试的人数也在2012、2013和2015年里迈过30万、40万和50万三个台阶，出国留学市场群体不断扩大。

蓝鲸教育向知情人了解到，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环球雅思的课单价也水涨船高，2016年里达到在1.1万至1.5万元左右，已比两年前翻倍。然而其收入却在达到2015年的8.2亿元的峰值后，在2016年里断崖式下滑至6.2亿元。

在前环球雅思副总裁伊贵业看来，培生没能管好环球雅思，有机制问题，也有总部战略支持上的原因。其实培生总部以及中华区的高管一直十分敬业，但中国区战略上真正需要大力发展的国际学校业务，一直得不到总部的大力支持。而培生以一家成熟企业的机制管理处于创业期的中国培训业务，在灵活性方面是没法给予的。

伊贵业向蓝鲸教育指出，当年各外资企业刚进入中国时颇具人才、管理方面的诸多优势，但从近年来看，几乎所有传统的外企都处于衰退状态。职业化的经理人管理团队虽然足够负责，但还是没法跟创业型的团队竞争。更何况，激烈厮杀的中国教育培训领域中，无法玩命去拼的公司，其竞争力必然下降。

“据我所了解，环球雅思在培生旗下从2015年开始做的不好的原因，主要归结为三点。第一是频繁更换领导，第二个呢，就是他们做了中心化集中管理，虽然上下管理便利，但显然不太适应中国。环球雅思原先就是跟新东方模式相似的各地学校分管，最后，为了配合母公司的全球策略，最终接受了矩阵化管理。”一位教育行业投资机构人士这样告诉蓝鲸教育。

多位与环球雅思颇有渊源的教育界人士在与蓝鲸教育交流中表示，创始人张永琪的离开是非常致命的打击，而随后培生频频更换其最高管理者，甚至取消总裁，各部门向培生大中华区总裁直接汇报，更被认为是昏招。2016年初，培生又把环球雅思暂时交由华尔街英语管理。

而矩阵式造成的多层管理问题，使得培生每个品牌都使用“垂直+区域”的模式， 人事、技术、运营、财务四方面近乎于叠罗汉式的管理越来越多，上层管理人员开始远远多于一线经营管理人员。同时，上层管理人员收入超高，而一线人员收入少。

把所有市场化的管理都集中在上层，培生接管之前的环球雅思管理模式完全颠覆。大量的管理而非业务人员增长，让环球雅思的员工数量从1200多人猛增至3700人。

在不断改造环球雅思的过程中，培生在业务方向上也做了很多调整。此前表示战略重点是发展其在教育行业的核心竞争力——即由技术和服务驱动的内容和测评业务，此次在2016财年报告中也提出出售环球雅思等是为“专注于更可扩展的在线、虚拟和混合服务”，这些战略的核心都是向数字化转型的命题。

“但是培生的数字化转型其实现在不是特别成功，其内部原因是培生CEO在选人的时候做了一些错误的决策，选了大量零售业跨行业人进来，由于把教育2C业务也视为零售，当时选了做服装零售业的管理者做教育数字化的转型。这么大的转型，用人方向上也不是懂IT的团队，结果这个改革成为培生最大的滑铁卢。”刘薇把她所了解的培生转型之弊向蓝鲸教育一一道来。

培生集团2013年1月至今的CEO名叫范岳涵(John Fallon)，在2015年7月曾表示“此前一直在大力拓展全球市场和推进数字领域投资，很难同时兼顾日新月异的新闻领域和教育领域”，并称一直将其教育投资业务置于扩张公司业务之前，于是出售了所持有的《金融时报》集团和《经济学人》集团的股份。2017年1月，培生另一块非教育业务企鹅兰登书屋也遭遇同样的命运。

成立于1724年的教育出版行业庞然大物，转型中缺乏稳妥的战略统筹，一路丢盔弃甲。4月7日，培生(PSO)盘中股价跌至6.13英镑，创历史新低。

接着，就是位于中国的环球雅思及其3700名员工的命运令人揪心了。

历史无法重来

生死之间，环球雅思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

我们还可以提出各种假设：

在2011年环球雅思发展最好的时候，如果没有出售给环球雅思，现在的环球雅思或许还继续稳坐雅思考培的头把交椅，还有全面进军托福考试、贯通留学业务、深挖在线教育，乃至小语种、科学教育、K12业务计划的转型升级方向，种种可能，能否把环球的教育产业链向前推进？

如果培生不是依次收回自由的财务、技术、业务等权力，令环球雅思上下掣肘渐渐失去活力，张永琪或许仍在带领团队，实现与培生本土化融合，辅之以国际学校业务，并在国内深深扎根，其后或已尝试涉猎海外？

张永琪说：“当初把公司卖给了培生，现在肯定有一点后悔。一方面，我们曾经把雅思和相关产业做的那么大。另外现在教育市场这么繁荣，我当时的想法真的挺好的，去做的话真的能实现。”

可惜，历史不能重演。

然而，当下可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