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麦卡特尼与约翰·列侬:一对相爱相杀半辈子的好基友(上)

抛开所有关于孤独天才的传说,约翰·列侬与保罗·麦卡尼,完美诠释了创作型搭档的横溢才华。

 |  摇滚客

1966年秋,在离开披头士乐队的九个礼拜里,约翰·列侬写了一首歌。尽管身在西班牙郊野,电影《我如何赢得战争》的片场,歌词却让人联想到利物浦草莓园孤儿院——列侬童年时光的标志性场所,幼年的列侬常跟伙伴一起,在广阔的园地探险,有时与咪咪姑妈一同造访。九月下旬,在坐落于伦敦艾比路的EMI(英国百代唱片公司)录音棚里,披头士乐队着手录制这首单曲。经过四个礼拜数小时的工作,“Strawberry Field Forever”一曲终于完工。那天是12月22日。

12月29日,保罗·麦卡尼的一首歌,再次将观众带回利物浦的另一个标志性场所——潘尼小巷,位于保罗公寓附近的一个环形交叉路口,堪称聚会圣地。这样的“呼应”不足为奇。后来,保罗坦言,自己与约翰习惯在创作上遥相呼应。他解释:“约翰写‘Strawberry Fields’,我转而写‘Penny Lane’与他竞争。不过这是相当友好的竞争。”

此类传言广为人知。当然,保罗不断强调与约翰的合作关系,指出竞争让彼此趋近完美。但这篇文章,跟众多描写披头士的文章一样,被两人独立创作的事实蒙闭了双眼。事实上,“视两人为独立创作人”的观点,已得到普遍认同。“尽管约翰——保罗搭档,创作了披头士乐队的大部分曲目,”维基百科写道,“那个观点常常带有误导性。”对披头士乐队的每首歌,网站都特别注明了作者。然而,即便像格雷格·科特这样的摇滚乐评大腕,也难免犯糊涂。1990年,科特写道:“约翰与保罗除了共享作曲成就,再无其它,两人之间,比起合作,更像竞争。”

从威廉姆·J·多尔丁关于披头士音乐的一篇评论中(这是对列侬——麦卡尼最荒谬的分析),科特窥见上述结论。多尔丁试图量化两人的贡献,他宣布约翰获84.55分——名副其实的“大赢家”,而保罗,73.65分。(他还给乔治·哈里森评了22.15分,林戈·斯塔尔 2.7分,小野洋子0.45分。由于为歌曲Julia“贡献”了几句诗行,多尔丁还特意给黎巴嫩诗人卡利尔·纪伯伦记上0.05分。)

几个世纪以来,有关孤独天才的传说比比皆是,却掩盖了创造性成就的大成之道。对列侬——麦卡尼搭档的吹毛求疵突显了这类传说的误导性。显而易见,即使偶有创作上的争锋相对,两人搭档则更具创造力。孤独天才的故事,很容易让人忽略创作型搭档自身的矛盾性: 距离无碍于亲密,反倒是必需;竞争与合作相生相依。只有对这些矛盾性加以研究,探索诸如史蒂夫·乔布斯与史蒂夫·沃兹尼、威廉姆·华兹华斯与多萝西·华兹华斯、马丁·路德·金与拉尔夫·艾伯纳西这样的组合,才能对其创造之路窥见一斑。事实证明,究其根本,搭档的成就总是息息相关。如果这看似无稽之谈,正因为人类文明痴迷于个人,忽视了搭档的创造力。

约翰与保罗诠释了这种力量。杰夫·埃默里克(时任英国百代唱片公司首席策划人,参与制作《左轮手枪》与《帕伯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整张专辑、以及《白色专辑》、《艾比大道》中的部分曲目)一开始就慧眼识珠,发掘了这个才情无限的结合体。在回忆录《无处不在》中,他写道:“即使当初,我也总认为约翰·列侬和保罗·麦卡尼才是艺术家,并非披头士乐队。”

拆散保罗与约翰的原因在于,它们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在艾比大道二号工作室里,透过控制室的玻璃窗细细观察,埃默里克被这一对奇特的组合所吸引:

保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他习惯随身携带笔记本,上面有条不紊地记录着歌词与和弦变动,笔迹娟秀。而约翰则杂乱无章:灵感一来,随手扯过纸片,草草挥就,总落得个四处搜罗寻找的结局。保罗天生善表达;约翰却难以表达所想。保罗善交际;约翰好煽动。保罗谈吐轻声细语,总是彬彬有礼;约翰高谈阔论,粗鲁无礼。保罗甘愿投入很多时间,直到结果令人满意;约翰则缺少耐心,随时准备继续向前。保罗深谙自己所想,面对批评,他恼怒生气;约翰则不那么计较,更“乐”于倾听。事实上,只有那些引发强烈共鸣的观点,才会让他做出改变。

交际与煽动,整洁与混乱。如此迥异,与两人共处,便能深有体会。约翰的前妻,辛西娅·列侬说:“约翰需要保罗对细节的关注与坚持。而保罗需要约翰那不着边际的发散性思维。”

两人几乎是秩序与混乱的典型代表。古希腊人将这样一体两面的性格赋予了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一个理性自律,一个随意感性。弗雷德里克·尼采提出,两者相互作用,成为创造之基,现代研究证实了这个观点,揭示出打破与创造,挑战与完善,混乱与有序之间的重要关联。

约翰离经叛道。在早期真人秀中,自甘幕后,任由保罗取悦观众,然后他抬起脸,弓着背,演奏些不合之音。有时,特意让吉它微微走调,营造出作曲家理查德·丹尼尔泊所谓的“原汁原味、不修边幅的调调。”约翰与媒体向来不和,有时根本难以调和。录音棚里,他总是嚷嚷着要与众不同,希望被悬挂在天花板上,绕着麦克风旋转,并且从身后录制歌曲。

约翰每每打破常规,保罗就着力将其实现,对内,他是乐队真正的音乐总监,对外,是乐队坚定的捍卫者。“不论推出什么,博弈都所难免,要么参与,要么退出,”他说,“我很早就发觉自己踌躇满志,想要一试身手。”四个成员中,他坦言自己更愿意“心平气和地与媒体同坐,问一句‘嗨,你好吗?想喝点什么?’,让他们宾至如归。”

人们很容易注意创作型搭档的个性差异,但重要的是两个人如何配合。将目光聚焦于约翰怎样冒犯了记者,而保罗如何招媒体喜爱,有失偏颇。约翰冒犯记者,因为他们都为保罗倾倒。两人的音乐灵感如出一辙,好似两股才思,盘旋缠绕,合二为一,相得益彰。

尽管《白色专辑》的录制过程充满了紧张与不悦,

却依然跂身经典唱片之列。

约翰的曲风阴郁而充满疲惫,保罗则明快天真。两两相遇,迸发魅力。试想《Help!》一曲的母带,感情粗犷,这首情绪强烈的自白,写于抑郁的苦闷。约翰说:“你有所不知,那抑郁让我恨不得跳出窗外。”原曲节拍缓慢,纯钢琴伴奏,听起来好似布鲁斯的哀鸣。保罗听罢,建议采用复调旋律,给演唱加上愉悦和谐的伴奏,彻底颠覆了歌曲属性。这也难怪,约翰在歌词中辩护:“那个人……并非芸芸众生。”他意识到那样的幻想是冒险,保罗则帮他回到现实。

约翰不欣赏保罗的曲风,对他的“陈词滥调”嗤之以鼻(就像保罗原创的“《She was just seventeen》或者《Never been a beauty queen》”那样),反对《Getting Better》那般甜蜜而乐天的歌词。保罗回忆:“我总是坐在那儿,唱着《Getting better all the time》,而约翰只是淡淡地说《It couldn't get no worse》,然后我灵光一现,好呀!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爱跟他一起写歌的原因!”

约翰的少年时光与咪咪姑妈一同度过。咪咪姑妈的住所干净整洁,古板乏味,在她看来,这能让约翰远离那对风流父母的坏影响。年少的约翰就是个淘气鬼,帮派老大。接触到音乐以后,便希望将自己的“兄弟”搬上舞台。他坚持要好友彼得·索顿加入乐队“采矿人”,即使彼得声明自己不懂音乐。约翰毫不介意,因为他自己也很勉强。

相反,保罗成长于一个温暖而凝聚的家庭。紧凑的卧室摆放着直角钢琴,不难看出,音乐在这个家占据了中心地位。对保罗而言,音乐就是家庭合唱,或者与父亲合奏铜管。创作初期,他并没想过摇滚,只是一心要给“爵士歌王”西纳特拉写歌。

约翰的叛逆与冲动,将自己置于险境。遇到保罗之前,他竟然有了入店行窃的行径。约翰后来坦言,要不是有幸成为这样一个杰出乐队的一员,或者说,如果没能遇到保罗,自己或许就沦落地像父亲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小偷小摸为生。

而保罗,或许成为教师,又或凭着聪明才智,从事其它心仪的行业。他总是深思熟虑,谨小慎微。就算偶有放纵(比如对小理查德的模仿),也大多循规蹈矩。约翰比保罗年长一年零八个月,对于十几岁的少年而言,这两个世界有着天壤之别。像约翰这样的坏哥哥,保罗从未有过,而保罗对于约翰,是一个勤奋好学,颇具魅力的死党,并且能与自己步调一致,难能可贵。

抛开差异不谈,不论是音乐品味,还是演唱动机,两人都出奇的相似。他们“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约翰的乐队成员见证了两人的相遇,据回忆,他们“就像猫一样围着彼此团团转。

据传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约翰与保罗配合默契,创意无限,但自从1966年停止巡演,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他们之间的确出现了新的隔阂,不论是年龄差异,影响力强弱,还是各居一处的境况。保罗住在伦敦,约翰则跟妻子一道搬去郊区的豪华寓所。约翰沉迷于迷幻剂(他回忆自己出现了大量幻觉),而保罗说“自己并没不热衷于标新立异,”他只是浅尝辄止,所谓幻觉也不过是想象自己成为伦敦——这个时尚活力之都的少年国王,与普普艺术大师安迪·沃荷,或是著名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交谈甚欢。

距离并非一定削弱创造力,却能驱策二人前行。新的风尚纷至沓来,源源不断的灵感相继涌现。言语感召人心,成就举足轻重,耳濡目染间,激荡心灵。竞争实现创造,达到商业上所谓的“竞合”,竞合双方彼此对立,互相支持。谈及约翰与保罗的关系,披头士乐队的长期制作人乔治·马丁,强调了这一点,“试想两人拔河,互相笑着致意,却又始终拼命拉扯,”他说,“矛盾的张力反倒促成两人携手。”

列侬——麦卡尼搭档期间,这种张力无处不见。即使分道扬镳,也依然终而复始。约翰如国王,建立统治,而保罗,“暴”君麾下的精明首相,点滴之间坚持己见,掌控大局,直到约翰突然反击。

彼此之间相辅相成,诞生了《帕伯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与《白色专辑》两张专辑,堪称约翰——保罗搭档最棒的作品。人们普遍认为,《帕伯军士》

代表了两人合作的顶峰(约翰坦言,“这的确是个巅峰”),而《白色专辑》则意味着低谷(保罗称之为“矛盾重重的专辑”)。事实上,它们都是同一循环的产物,不过来自不同的阶段。

制作《帕伯军士》的日子里,约翰让保罗操持一切,高强度的工作室时光耗费心力,整张专辑的录制长达数百小时,歌曲创作也花费了大量时间,两人互相协作,一首一首地描绘着歌曲雏形。看到儿子朱利安的画,约翰创作了“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将画拿给保罗过目之后,两人一拍即合,用“爱丽丝梦游仙境”式的意象,丰富了歌曲内容。“我想到了‘玻璃纸花’和‘报纸出租车’,”保罗说,“约翰就用‘万花筒眼睛’来回应……我们互换词语,像往日一样。”最广为流传的莫过于,两人将独创曲目融合在一起,诞生了《A Day in the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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