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回到1995年,我会选择做民营企业,因为机制是可以创造,是灵活的,企业有充分的自主权。
刘晓光和任志强是好朋友。刘讲话时一定要念稿子,这一直让任志强不太满意,说,难道不念稿子就讲不了话吗?
刘晓光曾拥有三重身份:国企的职业经理人、共产党的干部和曾经的官员。极具中国特色的三位一体的角色让刘晓光的身份界限变得模糊。在中国的转型期,这种身份让刘晓光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资源和支持,但也不得不接受体制的制约。
20年间,刘晓光带领首创集团走出惨淡经营局面,成为资产总值达1600亿元的新型国有投资控股集团公司,旗下拥有5家上市公司。浮沉商海之外,刘晓光还用业余时间撰写了大量诗篇,记录了自己的心绪情感。2015年,刘晓光正式退休,离开了首创集团。
在刘晓光的规划中,退休之后要做的事情包括公益、文化、环保等等。
“今天如果再让我下海,真是就有点困难了。现在社会基本比较公平,谁的思想解放,谁的观念创新,谁就能得到发展。”刘晓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从昂头变成低头
1970年,15岁的刘晓光曾在父亲的安排下参军,奔赴新疆部队,直到1975年才复员转业回京。在部队时由于宣传工作需要,他开始写诗,并把这个兴趣培养成为自己多年来的习惯。
1995年之前,刘晓光曾就职于北京市计划委员会(以下称“计委”),一路从商贸处的副处长、处长、总经济师升任计委副主任、北京首都规划建设委员会副秘书长。
在担任计委商贸处副处长时,刘晓光的案头总是堆着太多需要审批的单子、文件。
有一天忙到半夜两点,刘晓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说:“手里的项目再不批就做不成了。”刘晓光问:“这个项目的投资需要10个亿,你有吗?”那人回答:“你批了我就有。”最后刘晓光签了字。那个人因为兴奋得差点跌一跤,他叫潘石屹。
在政府工作的这段时间,刘晓光认识了像潘石屹等“下海”较早的企业家,这段经历由此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
不仅如此,一位不愿具名的首创集团的高管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北京计委工作这一段时间,刘晓光不断和商界人士打交道,甚至代表北京市政府去香港拉融资。这段经历使得他既懂政策,又懂市场,成为一名难得的技术型官员。
“政府的工作经历使我从审批人、权力拥有者的角度,坚持‘以权谋知’。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申请项目,就必须告诉我项目运作的法则、钱从哪里来、钱到哪里去。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基本的经济学知识,对外汇、外贸、旅游、地产、外资和股票等领域都有了一定了解。”刘晓光回忆道。
首创集团在1995年重组之初,一无周转资金、二无盈利产品、三无核心产业。刘晓光临危受命,大刀阔斧,整合板块。这也成为刘晓光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
“在那样一个历史背景里,我可以选择做或是不做,但我觉得最根本还是国家需要我。我也转变了思想,有了实业报国、商业报国、技术报国的志向。”刘晓光这样描述自己创业的初心。
刘晓光觉得自己确实变了,很多地位和权力没有了,变成了商人,变成了跟任志强、潘石屹一个阶层的商人。
“过去,我是权力拥有者。后来,我变成了请求权力的商人。工作环境、权力和非权力、工作方式方法上都发生过很大的改变,也就改变了我的规则和轨道。从别人求我变成我求别人,但是我还是基本能适应的。”刘晓光说。
刘晓光从昂头变成了低头。他提一个小包到全国各地去跑业务。他明白了一点,他需要广泛的社会关系和无形的权力支撑自己,有时钱和实力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刘晓光开始向任志强、潘石屹等企业家学习。“有些事情还得求他们,因为他们不仅下海比我早,并且还掌握一些资源。”
尽管首创重组之初,困难重重。刘晓光带领团队走了几步棋:第一步是创收还债,因为此前外部拖欠了首创一些债务和资产;第二步,他们进行了九个月大讨论,讨论首创应该干什么。接着他们把几十个产业整合六个产业,又整合成三大产业,然后跟七个国际五百强的公司合资,在资本市场上上市、并购。再接着,首创开始走出国门去投资法国、新西兰等等。
“我们把业务研究得比较先进了:以投资银行业务为先导,以产业为背景,用投资银行业务的血液去支撑产业的发展,用产业的利润支撑投资银行的发展,两个轮子一起动。这种战略在当年的那些企业里算是比较先进的。”刘晓光回忆道。
1996年,刘晓光定下清晰的企业发展模式的同时,还创造了金融三角理论:即金融牌;上市公司牌;产业牌。“三角互动,企业才能发展迅速”。在首创发展的第二个五年里,首创证券、首创股份、首创置业相继成立或上市。
把时间轴扩展到1995年之后的20年里,首创集团的体量增长了将近200倍,发展速度比同类企业快了一倍。
创业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来源于如何塑造国企的体制和机制。中国的国有企业是从计划经济过渡过来的,它们既是市场经济的细胞,又是政企不分的载体。认清这一点之后,刘晓光着手建立企业经营者的股权机制,也就是收益权。他坚持市场化原则,旗下的企业哪家效率高就优先发展哪家,带动整个集团发展。
“到了2000年,首创的分配机制是最灵活的。2002年在北京所有的国有企业里,我们的利润排名第一。”刘晓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压力大的时候想跳楼
曾经的生活像块苦味的纯黑巧克力。当名气、财富、成功,一切迅速向刘晓光涌来时,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也如影随形。十几年的商业“苦海”让他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焦虑来源于企业的发展。在刘晓光看来,首创集团就像一个大号的金链条,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企业就可能死亡。“每一天,企业都要赚到6000多万才能维持生存,其中包括了利润、要还给银行的利息、给员工发的工资以及各种各样的税等等。所以,每天他只要一睁眼,就开始琢磨怎样还两千万的利息,养活两万五千员工,还要保证分布在一百个多个城市的机构的正常运转”。
“压力最大的时候真想跳楼!当时一只基金上市的前两天还有两千万募集资金没有凑齐,这时候就要滚回北京了。花了上千万的费用,5.4亿基金也没有募集到,那怎么交待?”刘晓光在一次演讲中这样回忆道。看着香港的维多利亚海湾,他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他甚至和团队开玩笑说,“你们先跳,我也跳。”
在收购上市公司的过程中,也曾遇到过很多风险。有一次刘晓光在医院住院,首创集团一个下属公司突然开始收购一只股票,眼看着这只股票从十几块钱跌到几块钱,几个亿就没有了。这时候怎么办?为了救这只股票,刘晓光就跟收购方谈判把那个公司收购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刘晓光因为压力大而失眠,每天看英国的恐怖片,然后趴着睡觉,据说这样可以减少压力。
首创集团有很多大的并购、重组就是在这种压力下进行的。回想起来,刘晓光说他再也不想过那种生活。
创业初期,由于没有信用卡,刘晓光兜里经常揣着一个装钱的信封。他那时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张卡;随着企业发展,刘晓光又有了新的愿望:“要能在北京城里的几个招待的地方签单就好了。”后来,刘晓光的新愿望是在香港、东京、纽约、巴黎都有可以刷的国际卡。
待前面的这些愿望都实现了,刘晓光又有了新的愿望,他设想在东京、巴黎这些城市建立有首创股份的国际化公司。但这个理想没能实现,这也成了他离开首创时最大的遗憾。
2004年,他尝试对首创进行所有制改革,与美国KK2和黑石等国际大鳄合作谈判,但被证监会和国资委叫停,最终功亏一篑。
根据当时的布局,首创拟拿出几百亿资产,外资方则拿出现金准备进行国际化重组。在计划中,外方担任总经理,而首创相关人士担任董事长,各占50%的股份,留出13%给管理层。如果重组成功,首创会成为一家纯正的国际化企业。
“当时证监会和国资委发了一个通知,要求我们用其中几个上市公司的市值的90%跟别人对价,这样外国人肯定不干。当时的市值一只股票就20多块钱了,怎么对价啊!国际私募我们失败了,至今我还记着这个事。”刘晓光喃喃说道。
刘晓光当时觉得,国际化的环境会让企业的发展突破边界,国家干预不了,企业延展度会灵活许多。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让中国企业在国际产业链上循环的重大举措。如果当年做成了,一定会是中国企业国际化改革史上的大事件。”刘晓光说。
提起当年失之交臂之痛,刘晓光有一种被时间调匀的平和。只是,在聊起这段往事时,他会在末尾淡淡地说,如果当年这些想法实现了,如今的首创……
尽管没能按照刘晓光想象中那样改造首创,但这个企业也像是坐上节节推进的升空火箭,体量越来越大。对于体制,刘晓光又爱又恨。他爱首创拥有先天的融资优势和政府资源,他也恨体制让首创的发展大打折扣。
“如果再回到1995年,我会选择做民营企业,因为机制是可以创造,是灵活的,企业有充分的自主权。”
2015年,刘晓光卸任。首创集团已稳稳树立起四个核心主业:水务环保、基础设施、房地产和金融服务,旗下有5家上市公司,集团资产超过1600亿元。其中,最知名的是在A股上市、专做水务市场的首创股份和在H股上市、以地产为主业的首创置业。在基础设施领域,已经运行的北京地铁4号线,即将修建的14、16号线,承建者都是首创集团旗下公司。
曾想发力充电桩项目
曾经退休三个月之后,京城地产元老级人物、曾任首创集团董事长的刘晓光,似乎淡出了公众视线。与任志强频繁亮相各类行业活动不同,少有人知道刘晓光在做着什么。但据知情人士向界面新闻爆料,现年60岁的刘晓光并未赋闲,而是投身环保和新能源领域的创业。
据爆料,刘晓光正在参与一个叫“北方吉光”的创业项目,该项目专注于电动汽车充电网络建设及运营,目前已经推出一个叫“充电侠”的产品品牌。刘晓光的女儿也在这个创业团队中。
早些时候,刘晓光曾以创业顾问的身份介入这个项目,并在女儿需要他的时候为其站台。但很显然,从体制内岗位退休之后,他可以做得更多。
界面新闻查询到,北京北方吉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注册于今年3月20日,法定代表人为王福祥。
该公司目前正在大力招聘。招聘资料显示,北方吉光“借鉴第一大电动汽车充电网络运营公司的成功经验,瞄准中国2020年由500万辆电动汽车所带来的至少每年150亿元电动汽车充电服务运营市场,以及之后高速持续增长的运营和其它潜在收益,努力打造中国第一的充电网络运营商平台。产品包括充电桩硬件、平台软件、用户端软件以及充电网点的建设”。
该公司称,将携手全国知名地产、物业单位以及电动汽车厂商等合作伙伴,致力于打造更加智能、便捷、高效的电动汽车充电网络平台,为广大电动汽车车主服务,同时为日益增多的中国充电网络运营商提供支持,助力中国新能源汽车时代的到来。
目前,北方吉光已经推出了一个名为充电侠的网站,这是一个开放的运营管理平台,主要依托云计算和大数据技术,利用App和遍布城市的智能充电设备,随时随地为电动汽车车主提供充电服务。“顺应新能源汽车爆发式增长的形势,目标是在半年内做到北京市最大智能覆盖,两年内做到国内第一。”该公司官网表示。
值得一提的是,北方吉光已经与一批地产公司建立了战略合作,其中正包括了刘晓光此前供职的首创集团。今年9月,北方吉光首批智能充电站在首创集团启用。此外,该公司还和SOHO、金地、中海等地产公司,特斯拉、宝马等整车厂建立了战略合作。
已至耳顺之年的刘晓光,真的会从“地产大佬”变身为“充电侠”吗?
其实,在首创任职期间,刘晓光就对环保产业青睐有加。首创集团以水务为起点,通过收购兼并、TOT和BOT等模式,布局水务处理、大气污染防治、固废处理以及环境整治等领域,构筑起“碧水、蓝天、净土”的大环保产业版图。
经过20年的发展,首创集团也构建起环保产业、基础设施、房地产和金融服务四大核心主业,拥有5家上市公司,资产超过1600亿元,连续多年跻身全国500强。
2003年10月,在了解到北京以北阿拉善沙漠化的现状后,刘晓光决心为当地治沙做一些事,他拉来任志强、王石、冯仑、陈东升等一批企业家,筹划创办了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如今这家坚持了十多年的公益组织,已经成为中国NGO组织的标杆。
据上述知情人士透露,刘晓光退休之后要做的事情包括公益、文化、环保。其中,环保领域是他的追求,可能是其复出聚焦的方向。
新能源汽车是大趋势,但充电问题一直是制约发展的最大瓶颈。这也意味着,这一块市场尚未被真正开垦出来。刘晓光的第一把火,颇值得期待。
事实上,受制于国企高管的身份,这位地产界的风云人物,在获得资源和政策支持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体制的局限。
他并没有为首创成功引入KKR、黑石等国际投资者,大力推广的奥特莱斯模式也不如预期,地产黄金时代,首创置业一直在二线房企的阵营徘徊。虽是受人敬仰的“老大哥”,但刘晓光并未在这个行业中实现更多的个人价值。
六十岁之后的刘晓光终于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用150亿赚4500亿!
2004年,刘晓光曾经提出要拿出150亿元,派出150个人,奔赴150个城市,拿下150块地的激进方案。刘晓光曾回忆道,当时如果将他的这个方案付诸实施,如今至少在地价方面就已经升值30倍左右。但当时在决策过程当中,反对意见担忧担忧这一当时属于“激进”方案的风险问题,刘晓光最终没能说服其他人。
“完全创新的东西、市场的东西,跟体制会有碰撞。”刘晓光称这些促进他去思考,怎样在现有的体制下做一点事。
但那还不是刘晓光的人生低谷。2006年,刘晓光因北京市原副市长刘志华一案,在首都机场被中纪委带走协助调查,疑似卷入鸟巢旁边的“摩根中心(现在盘古大观)”一案。在消失了68天后,刘晓光才重新回到公众视线。此后的他行事更加低调了。
2016年12月6号,刘晓光一度昏迷,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现在他离开了,终年62岁。